第35章
“欸？！”青荇愣住了，抬起头，正遇见那年轻人的目光。他把钱放到了她的手里，“你的服务我很满意，这是你的小费。”
青荇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了，脸立刻涨得通红，像拿了个烫手的山芋，忙不迭的往他手里塞：“不行不行我不能要！我也没做什么我不能要你的钱！”
他被她弄得有些愣了，有几张票子就掉在了地上。青荇急忙蹲下来拾起，不由分说的塞到了他的手里，不停的朝他鞠躬：“谢谢您，谢谢您，对不起，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她服务怎么样她还不知道吗？她凭什么要人家钱？
他看见了她的手足无措，脸红得赛过刚刚出笼的大闸蟹，急得连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尤其是额上有一块酡红，很可爱的样子。
“还疼吗？”
“欸？”
毫无防备的，他突然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的揉了揉她的额角。
青荇愣住了。他的手指很温暖，动作很轻柔。她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张宇航。
“荇荇，还疼吗？”
“荇荇我不会离开你。”
那个如天使般纯净的男孩，目光里都是温柔的心疼。
他发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居然有些红了，不禁失笑。想了想，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叫皇甫杰，这是我的名片。”
青荇急忙接过。客人离开了。
然后包间里就立刻响起了丽丽大呼小叫狂喜的声音：“天哪！他是皇甫杰耶！他真的是皇甫杰吗？名片我看看啊！”
青荇手上一凉，名片就被丽丽抢走了，然后又是更夸张的一迭连声的惊叹：“天哪，天哪！他真的是那个，皇甫杰耶！哇呜呜呜青荇，大发了，他是，皇甫杰耶！我说一看他怎么就觉着这么面熟，还不敢相信。我那天在杂志上有看到他的照片！我一眼瞅着就爱上他了，没想到本人比照片更帅！呜呜我的梦中情人啊，我真的见到他了，天哪，我是在做梦吗？”她一边犯了羊癫疯似的叫着一边猛拍着青荇。青荇的肩都快被她拍塌了，可还是没弄清这个皇甫杰是何方神圣，居然让丽丽如此激动。
“吓！你居然不知道皇甫杰？”丽丽的眼珠子瞪着青荇几乎掉了下来：那表情好像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克林顿似的。
青荇想：这个皇甫杰肯定是这个城里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开，长得又恰恰比较的帅，所以让这些女孩子崇拜得比周杰伦还周杰伦呢。
“周杰伦在他面前是什么吖？那就是一戏子！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什么样的家族？说出来吓死你！”丽丽得意的说，故意卖关子。
青荇觉着好笑。她向来对有钱人家的小开不感兴趣，所以不认识他们也很正常。
“快告诉我吧，别卖关子了。”
“他就是——欸青荇，你真不知道吗？别我给你讲了半天你搁那偷着乐。你怎么会不知道？”
“姐，我是真不知道。不想说就拉倒。反正我对他也没兴趣。”
“别别别。”不让她说还真难受，“帮我把酒瓶子奶盒子拿走。”
两个人把酒瓶和奶盒都收到了一个大纸箱里，然后“嘿咻嘿咻”的抬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里。推开门，屋里货架子上满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酒瓶和奶盒。屋里还有一个人。青荇认识他，他是里面的仓库保管员。他的名子叫小开。不过他和一般所说的有钱人家的小开可是风马牛不相及。他领着一月五六百的菲薄的薪金，此刻正翘着屁股在地上摆弄酒瓶子。
丽丽示意青荇将箱子放在工作台上。小开看见又来了那麽多酒瓶子，那一双像《魔戒》里的怪物古鲁姆一样的大眼睛，立刻变得炯炯有神。
他舔了舔嘴唇，站起来，把酒瓶一个一个拿出，分类，然后将同品牌的放在同一个地方。他个子不过有一米六多一点，瘦的像个猴子，就连那双手，都活脱脱的鸡爪子。可他就是有那本事：一把手一次就能抓六个酒瓶！骨节凸起，稳稳当当。
“丽丽姐，今天发财哦。”
“去，没空理你！你知道不，小开，嘿嘿刚才遇见皇甫杰了！”
“真的？！”
丽丽却不理他的惊讶，转过脸又对青荇说：“香港的皇甫家族，应该听说过吧，福布斯富豪榜华人第五十四名。而且，他还是他们家族第三十二代唯一的男丁哎。他父辈弟兄四个，结果就他那么一个男孩，可以想象吧，呜呜唉而且他家族还特高贵欸，血统好像就是什么咱古代皇室的什么什么。反正，高贵的老了去了，嗨！”
香港的皇甫家族，青荇倒是听说过。主要是名气太大了吖。
“咽口水的声音我告诉你，他看你一眼你就荣幸了去了。他本人也好厉害！据说是美国的耶鲁大学的什么电脑方面的博士。
才二十七岁呢。继承家族的企业，往大陆进一步发展，在咱上海已经工作一年多了，平时特低调，从不接受采访，呜呜，亲，我也就在那杂志上看到他一面，那张照片太清楚了，太迷人了阿拉再也不能忘记……“无限神往，面呈桃花这样哦，是够神奇的。
“你看他那打扮，你看他那身条儿，啧啧，特别是他那俩大眼，咋是蓝色的呢？像那金店里最贵的蓝宝石不？对！揍像那蓝宝石，一样的闪闪发光一样的贵！”上次她就在金店看中了那么一枚镶了蓝宝石的戒指，那宝石太浓缩了，需要用放大镜估计才能看出来那一小蓝点儿就是闻名遐迩闻风丧胆百闻不如一见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石吖。可惜揍这小孟那丫挺的穷鬼还是买不起。
丽丽手捧心窝做花痴状，眉毛一动一动的，俩大眼熠熠生辉，水灵灵的，那光线，那折射，赛过南非出土的真钻石。
“丽丽，我们干什么？”
“啊？！差点忘了！”她拿起一个酸奶纸盒，把上面的口全部剪开，口撑大，又同样的剪了另一个，然后拿起一个纸盒，把里面剩的酸奶往盒子里倒。
“你知道他爸叫什么吗？”
不知道。
“叫皇甫一阁。嘻嘻，一哥。你知道他妈叫什么吗？”
更不知道。
“叫，郑——”
“行了行了行了，打住吧。干活干活。”他妈就算是郑裕玲也不关她鸟事。
“嗨！你还别真不信，他绝对是皇甫杰！我有他照片，杂志封面，八开的，在宿舍里，回头儿拿你看看。再说了，他那气质，是能装出来的吗？”
那气质，的确还真装不出来。可就算是他那又怎么样，难道还要做些小乌鸡尾巴一摇变凤凰的春秋大梦吗？啧啧，她可没那么白痴。
“你说他为什么给你名片？丫挺的不会看上你了吧？欸。”丽丽凑上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咱是好姐妹不？他要是万一看上你了，别忘了分姐一杯羹哈。”
净鬼扯淡。切！像这样峰尖儿上的人，偶尔流露的温情比哈雷彗星还稀奇。第二天醒来还能记住她这个小服务生，那概率比走在大街上被陨石砸死还要小。小说里那些灰姑娘的故事也就是大众的yy，她家也曾是富豪，所以她知道。
没想到剩的奶还真不少，六个纸盒里剩的残奶居然就盛了满满的一纸盒！
“丽丽，咱看包间的工资也是一月五百，那大家为什么还要争？”青荇问。她觉着那些有钱的老爷实在比下面的平民百姓难伺候多了，今天看这一场就整的她几乎挂掉。
“这就不知道了吧，好处多着呢。起码能赚点小费啊。哪像你这么傻，人家白给钱居然还往外推，切！”
青荇也有些赧然：说实话，她的心里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后悔，因为她真的好需要钱啊，她需要添一件衣服了，还要买一些女孩子用的东西。她昨晚还做梦梦到钞票了呢，在她面前飘啊飘，怎么抓都抓不住，害得她跑了大半夜……
曾经有一份钞票摆在她面前，可惜她没有珍惜。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
还是不会拿。唉，无功不受禄，心虚。
“除了小费，还能赚点儿破烂儿，比如说，酒瓶子啦饮料盒啦，谁的包间就算谁的，勤力点儿，都能卖钱，对吧。”
“嗯！”青荇用力的点了点头，呵呵，没想到还能有这额外收入呢。虽然说卖垃圾觉着有点儿！丢脸，但总是可以赚到钱！然后她就更加卖力的倒奶，腾出来纸盒子好卖钱额。
丽丽倒空了一个奶盒，把它撕开，舔了舔盒壁上残留的奶，咂咂嘴：“你别说，这特仑苏金牌酸奶味道就是不一样，啧，贵的就是好。要不要尝尝？”
“不要。”
“除了这啊，还有提成。”
“啊？！还有提成？”意外的收获！
“你傻啊，光卖垃圾能卖几个钱？加上你那五百块钱的基本工资，大牙也得饿掉你的。”
“跟你说吧，看包间全指着提成呢。一般的一月能提两三千，有的干得好的，一月提七八千呢。”
听起来很不错耶，两三千，都快赶上一小白领了。攒俩钱，抽空儿看能不能上个夜校之类的……
“那怎么能赚到提成？”都有点儿心急了。
“好说，机灵儿的就成。我慢慢儿的教你。”
那边小开在做一个奇怪的工作：他把那些相同品牌的酒瓶放在一起，然后，将里面的残酒倒在了一个干净的不锈钢小盆中。看不出来，有的瓶子里残酒居然很多，估计一般的食客都不将剩酒带出去。
不一会儿，居然就有了将近半斤的残酒。小开拿过来一个针筒，小心翼翼的吸入盆里的酒，然后又注入了另一个有相同品牌的已盛了半瓶酒的酒瓶里。很快，酒瓶就满了。
小开心满意足的吁了口气：“我那半瓶都攒一个月了。丽丽多亏今晚你包间的主儿有钱，咱今儿一晚居然就全攒够了。发财了，嘿嘿！”然后，他又美滋滋的将回收的残酒盖上盖，“回头儿让老王封一下口。”
青荇看着他的举动，就停下了。
“丽丽，弄这些是干什么的？”
丽丽今晚兴奋的喝高了似的，晕乎乎的，就说：“我告诉你吧青荇，你可咱自己人儿，这话我告诉你了你要是捅出去肯定有人得把你给废了。”
“我告儿你，绝对的商业机密。这些酒，是用来卖给客人的。”
“什么？！”
“反正你以后也得知道。一般的酒，给咱提5%；用这样回收的残酒，饭店给咱按30%的提成！这一瓶三千块的，就提九百！哈。他们那么有钱，咱们那么穷，这叫杀富济贫！刚一上来可不能用，你看着那客人喝的舌头都大了，直叫‘上酒上酒’，欸，那就能上了。”丽丽又剪开一个盒子，把剩奶接着往里倒，美滋滋的说着，根本就没有注意，青荇的脸色变了。
“还有哈，以后倒饮料的时候不要倒光，特别是那些盒子不透明的，多留点儿，反正他也看不见。积少成多嘛。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小钱儿咱也得挣。你别说，你学的还真快，今天咱攒了得有三四盒奶。两块钱到手啦。”
“咱要这些奶干什么？”
“厂家回收啊，一盒给咱提成五毛钱。”
青荇愣愣的站着，脸色发白。突然，她把手里的酸奶，掼在了地上，冲出屋外！
小开和丽丽都愣住了。
看着一地的白花花的牛奶，丽丽的眉毛竖了起来，抓起一个盒子狠狠的摔在桌上：“妈的，装什么清高！”“蹬蹬蹬”的追了过去！
气势汹汹的推开门，她果然坐在宿舍里！
青荇坐在床边，两手夹在膝盖里，瑟缩着身子，两眼呆呆的看着虚空，脸色苍白。
把门狠狠的一摔，丽丽一指指住她的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青荇，你丫的行啊，跟我耍脸！我出来混时你不知搁哪儿风花雪月玩儿幼稚呢！你tm装什么清高？你丫有本事在这混？啊？！咱就是服务员儿，咱就是得伺候人！别搁这儿干着作践的活儿还把自己当多是个人物似的！抠点儿回扣咋啦？啊？！你丫不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你清高，你不做假，我告儿你青荇，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光指一月五六百的工资干靠，你就等着天天嗑西北风当神仙吧你！”
“别看你这会儿高尚的不得了，饿你八天，保证你再恶心的事儿都能做出来！口袋里恐怕连买包卫生巾的钱都没有了吧！”丽丽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着，那皇甫杰摸你一下子就看上你了？你有了后路了，你就能嘲笑这人了是吧？我告儿你，还真别做那梦！人家那样的家庭，连耍着玩儿的都排不上你！”
青荇一直都转过脸，对着墙，一动不动。丽丽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走到她的对面，要更狠狠的教训她——
突然，她愣住了，到嘴边的话，就再也没有说出来。她看见青荇无声的恸哭着，泪流满面。
“你，你……”
“我没有……我没有觉着皇甫杰会看上我。压根儿就没有。”她抬起脸，看着丽丽，泪水又流了下来，“他们骂我，他们看不起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别人看不起我不要紧，我出力赚钱，自尊着呢，”她抽泣着，眼睛里汪汪的全是泪水，扑簌簌的掉下，“现在……我越来越瞧不起自己了，觉着自己不像个人……丽丽姐，为了活着真的要那样吗？”她低下头，呜咽失声。
“我找不到自己……心里难受……”泪水滴落在颤抖的膝盖上，脸埋在手心里。
丽丽如遭雷击，呆呆的站着，唇，开始哆嗦。
她走过去，把青荇搂在自己的胸前。她感到哭泣的青荇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她真瘦。她想。然后，泪水就从她那一双自认为看破世俗的丑恶早已百毒不侵的微微吊梢的眼睛里，像小溪似的流了下来：“青荇，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骂你，呜呜呜呜……我又怎么能活得那么明白，我要过下去，想回家帮妈妈盖座房子，妈妈没有儿子，我出来时就说我们姊妹几个比儿子还强，一定给您盖上房子，让您和爸爸扬眉吐气……呜呜呜……可是我能干什么？我初中都没毕业，我又不想当妓女……我只能这样，我从来就不想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