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丽丽抱紧她,痛哭起来。青荇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怀里,“呜呜”的哭……
丽丽拨开粘在青荇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天已晚了,宿舍里早就停了电。月光从窗户最上面的一格,倾泻下来,照出青荇脸上的泪水,哭肿的眼。
丽丽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很惆怅。
“不要这样了,青荇。只要你愿意,做好你自己。”
“嗯!”青荇点了点头。
两人躺在床上。都睁着眼睛,望着黑夜的静寂的虚空。
没有虫鸣,没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的声音。除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喧嚣的单薄的音乐,城里的夜,一片死寂。丽丽第一次失眠了。
“青荇。”
“嗯。”
“干这活儿挺难受的吗?”
“嗯……”
“是我太笨。从小到大,我除了花钱,就从没有想着将来自己去挣钱。老是觉着,爸妈一辈子都会护着我……”
“青荇……人,有的时候,为了活下去,真的什么都能做。”
“你不知道……”
“想做自己,就坚持吧。”
“嗯。”
可是,她若是不能给老板创造价值,老板又能容她多久呢?丽丽如叹息般的呼吸,在黑夜里静静弥漫。
青荇轻轻翻过身子,面对着墙,睁大了眼睛,看着墙上报纸上的水渍,在晦暗的月光下,变幻着莫可名状的影子。
青荇“腾”的坐了起来,揉揉发胀的眼球儿,拉开窗户,阳光“呼啦”
一下子倾泻了满床,耀得眼都睁不开了。所有的阴郁突然一扫而光!
她从床上跳下来,用冷水哗啦哗啦的洗脸洗头,从今天开始,她要抛掉那无谓的伤感,笑对人生!哈,哈!
她压压胳膊压压腿,做一套热身操,嘿嘿,好长时间不做都快忘了。活动开关节后,两手扶住墙,开始做俯卧撑。嘿咻!嘿咻!“喂,你干嘛呢?”丽丽揉着惺忪的睡眼,头晕乎乎的。这丫挺的怎么回事?昨晚还哭得可怜兮兮的,这会儿又悍得像个女金刚。
“丽丽,起来做运动哈!我想通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凭劳动赚钱,然后上个夜校,学点技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嗨!”她突然一个倒立,两手撑地,脚蹬墙,竖了起来!
细细瘦瘦的胳膊不停的颤,小脸儿很快憋得通红。把个丽丽看得是目瞪口呆:天哪!古墓丽影儿!
她艰难的转动眼珠,朝丽丽做个鬼脸。
丽丽也一跃而起,迅速的叠被,洗脸刷牙,然后也开始做运动。
“啊!你碰我脸啦!”
“叫什么吖,你刚才踩我脚我都没吱声。”
“小气鬼。”
“嘁。”
“地儿太小,你停先。”
“不行!我还没运动完呢。”
“咱俩一起停,到床上做仰卧起坐,我先帮你压着。”
“我以后也要更勤力的工作,攒钱给爸妈盖房儿,让他们骄傲骄傲!然后和小孟回老家,买辆车,跑运输!你放心啦,青荇,我赚钱绝不做害人的事。”丽丽一边“嗨嗨”的做着运动,一边说。
“我也是!”她说。
也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会和他在街头偶尔遇见。那个时候,她会骄傲的说:我过得很好!谢谢,再见!然后转身走远,头也不回,给他留下一个挺拔美丽的让他久久惆怅的背影!
“啊!”丽丽的脚一下子踢中了她的下巴。
“你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压紧?”
切,这人厉害的,好像她受了害似的。青荇揉揉下巴:不知她有没有脚气。
两人收拾妥当,一起去上班。
“今天你要自己看包间了。记住,你是一社会青年,要养家糊口,别把自己还弄得跟一傻学生似的,酸不唧唧,扭扭捏捏。泼辣儿的,该争争,该抢抢,你让人,谁让你?”
“嗯!”她从此以后,脱胎换骨,保证不随便哭鼻子,泼辣儿的。
“还有啊,你还得学会抢活儿。咱们这还有几个包间是待选的,也就是客人挑服务员。如果客人不挑,那就轮流。你要是不去争,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
“怎么抢?”
“嗐,一句话也说不清。回头儿我再慢慢讲给你。反正你现在也不可能抢到活。”
说着,两人就“噔噔噔”的爬到了一楼的拐角。
接着往下,丽丽就用实际滴行动,给青荇上了生动的一课,告诉了她什么是“抢活”。
她们往二楼走。丽丽的身子突然一滞。她步子慢了下来,一步一步的,往上走。青荇在她后面,不知道她究竟看见了什么,只能看见她的臀部一左一右的慢慢的拧着,像是一个即将决斗的战士,蓄势待发,浑身都散发着杀气!
楼梯终于爬完了。青荇就看见丽丽狠狠的盯着一包间门口站着的女服务员。
那女孩儿长得细眉梢眼儿,文文弱弱。
丽丽一言不发,走过去。青荇不知所措的跟着她。
在一个写着“醉月厅”的包间门口停下,冷冷的说:“你就负责这间。”她的目光一直牢牢的锁住那个目标。
她接着朝那个女孩走了过去。那个的女孩也昂然的看着她。
青荇的心里开始紧张:她们不会打架吧?
丽丽走到她跟前沉声道:“走开。”
“这系公共地,凭什么让你咯。”
“你他妈装傻啊?昨天摊我的两场我让你了,今儿个该我了!”
“今天该我值班,下一轮再让你啦。就算我预支”
“预支你妈x!马仙仙,你是找抽还是找骂啊?”丽丽开始发飙,“你脑子坏水啦,敢不讲规矩,滚开!”
“哈,你骂我?哈、哈!你以为客人喜欢看你那身材吗?无波无萝就米系度现世的啦!你地滴虹口机场都比你凸凹得多的啦!你地滴东北农村死八婆死埋一边啦!”
“我靠你妈……”
一时间风云突变风起云涌!两人张开血盆大口,赤裸裸开门见山,金戈铁马横冲直撞,大刀阔斧正面交锋,一时杀得兴起,便快刀斩乱麻,青菜萝卜苹果香蕉,一通乱砍滥杀,直骂得血肉横飞,头破血流,仰天长啸肝脑涂地。
还不足三分钟,已开始要等而下之乱搞两性关系了——马仙仙细眯着眼儿,不急不躁,骂得是气定神闲闲云野鹤,胸有成竹行云流水。丽丽渐落下风,开始心浮气躁,突然爆一声:“吖!”伸手就抽!
马仙仙竟似早有准备,出手如电,朝丽丽的脸上抓去!
青荇急的又蹦又跳,“不要打啦!”刚要去拉架——马仙仙还以为她是来拉偏架的——眼疾手快腿一伸一脚就把青荇给勾倒了。青荇摔了个结结实实,就差嘴啃泥了,主要是没泥可啃——嘴巴里全是地毯的毛味儿和土味儿。青荇擦了一把呛出来的鼻水,切、切、切,这几年功夫真是白练了。
几个刚才还看哈哈笑的服务员急忙过来把又抓又挠的两个女人硬拽开:“好啦好啦,到此为止吧,让老板娘看见了,你们这一个月的工资就玩儿完啦。”
两个人气咻咻的停下,怒视着对方。
“好了啦,仙仙,你也甭预支了。”
这时,从楼下走上来一群人,有人说:“哪个是”揽月厅
“这边哈!”丽丽笑靥如花的迎了上去,“请往这边走。”
客人鱼贯着往屋里走,丽丽又稍一整头发,对旁边一小青年服务员说:“回头儿那些推销酒的就不要让她们进了,我一个人搞定。”说完妩媚一笑,开门走进包间。
自知理亏的马仙仙气咻咻的站在她的包间门口,鼓凸着眼睛。
她和青荇这两个包间现在都没有人。
马仙仙开始懊恼的拍打着自己的裤子。
“看什么看?看你妈啦!”
青荇急忙转过头,心想这里的女孩子怎么他妈的……嘴巴都那么臭。
若不是亲眼所见,青荇真不敢相信,这些经常在一起的女孩,翻脸比翻书还容易。难道这些出来打工的人友谊都那么薄吗?骂完架她们还说不说话?
别人一天都有得忙,只有青荇闲的很。青荇也终于看出点门道了:有时候客人并没有指定去哪个房间,所以全看服务员怎么引。这一段时间生意并不怎么好,经济危机来了嗬。
青荇第一天上班,不敢抢生意。一天都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己的包间门口。自己都站的觉着对不起那五百块钱的基本工资了——终于在晚上等来了一单生意,这还是丽丽交代一引路服务员给青荇领来的。
这是一家人给一小崽庆祝六岁大寿。那小崽子眼高于顶,把青荇支使的团团转,就差踩风火轮儿了。
他的父母爷奶一看穿着打扮就是挺气派挺有钱的样子,他们围着他众星捧月般的,祝福的话儿说个不停,脸上每一根褶儿都盛满了浓浓的爱意,可那崽子却臭着一张脸冷傲的不得了,还动不动就尖着嗓子“吱哇”乱叫。在他尖叫的时候,屋子里的人的耳朵全都“嗡——”的一声,出现了暂时性耳聋。可他的爸妈爷奶却甘之如饴,那小崽子一尖叫,就会逗得他们一阵欢笑和妥协,充满了含饴之情。
啧,这小东西长得,歪瓜裂枣的,还臭着一张小脸,简直像一风干的粪蛋子。鼓凸着一双眼睛,对着青荇“喂,”“你”“把东西拿来”“聋啦”
“快点”连个姐姐都不叫。他们对这小粪蛋子如此不礼貌的行为置若罔闻,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下。
这祖国未来的花朵如果都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怕了。都是他爹妈给惯的,拉出去痛扁一顿,保证不这么嚣张。
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也这么让人讨厌。
回到宿舍,已经过了十一点。青荇开始洗衣服。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只见丽丽醉醺醺的扶着门框。
“你怎么喝那么多啊?”青荇急忙站起来,满手的沫子在围裙上擦擦,跑去扶住丽丽。
丽丽打着酒嗝儿,几乎瘫在了青荇身上:“嘿嘿,我没醉,没醉!”
“你也自己站一站啊,好沉哦。”青荇费劲儿的抱着几乎坐在地上的丽丽,把她生拉硬拽的拖上了床。
“呃!”把青荇熏得差点没憋死。
“你喝那麽多干嘛?你神经病啊!”
“为嘛?为钱啊!”丽丽翻着眼睛,嘿嘿傻笑着,“为钱。”
“嘿嘿!我今儿个陪了他他妈的五桌!”她伸出十个手指头,对着眼儿的,数着,“嘿嘿,十桌!呃!绝对的!”
这丫挺的吹牛,绝对没那麽多。
“哈哈,他角着我不能喝,硬和我拼,拼,我一,他四,灌的那老小子,钻……下去了哈哈!”
青荇明白了,很多服务员都自己陪酒,为了多赚一些,有的还拼命的多喝。
青荇说:“丽丽姐,我给你倒些开水。”
“不……喝!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那么厉害吗?对……那个马仙仙?”
“嗯。”
“记住啊,青荇。”丽丽手指头几乎戳到了青荇的脸上,“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让他踩你的脚,他丫挺的就敢、敢骑你头上拉屎!那小xx为啥要预、预支?”丽丽喷着酒气,神秘兮兮的问,马上又自己得意的说,“因、因为今天来的可是官僚啊,公款吃喝的,那他妈的大方的,说出来吓掉你舌头,哈哈。”
“我要脱衣服!”
她突然急霍霍的解扣子,手颤抖着一时竟解不开。
“你干嘛?想洗洗是吧。别忙,我帮你打水。”
“快帮我解啊。让你看看!”她急切的说,脸憋得通红,就像小孩子刚得到一个漂亮的糖果,急于向小朋友卖弄一样。
青荇急忙帮她解。
她急急的伸手,“嗖”的从胸罩里掏出一迭崭新的钞票!
“哈!足有二十张啊。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公款吃喝的就是大方!这群龟孙王八蛋,他妈的狗娘养的蛀虫,这一顿饭,够我拼死拼活干一年的。”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这几张钞票,眼眶都红了,仿佛它们就是那一群王八蛋的脸,“你出门被车轧死坐飞机掉下来摔死坐船掉水里喂王八!”她恶毒的咒骂着,然后朝上面狠狠的啐了一口!把青荇看得是目瞪口呆。
然后她又把钱在身上蹭了蹭,伸出舌头润了润手指,就着口水一张一张的点,眯着眼睛,脸上漾满了笑,仿佛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二十张,二十张,刮刮新的大票呢。”然后美滋滋的放在抽屉里,还加了把锁。
青荇默默的把毛巾在温水里洗净,递给她。
她接过来,喜孜孜的抹着脸,一下一下。
动作慢了下来。握着毛巾的手,搁在了膝盖上。她低下了头,晕乎乎的喘着粗气。
青荇帮她脱了鞋。过了一会儿,她仍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青荇。”她声音喑哑,似乎哭了,“我这几年都是这么过的,为啥…
…今天觉着心里难过?
“丽丽姐,不行,就回家吧。”
“嗯。攒够盖房子的……”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泪水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今天晚上有客人预定了你那包间的,好像是包工头请什么人。老有钱了。这样的钱好赚。不过弄不巧也很难搞。这样的人发贱的多。你反正机灵点儿,客人要你陪酒,你也得喝点。现在工作不好找,经济危机来了嘛。就咱这小庙儿,还来了好多大学生应聘呢,老板摆了一张粑粑脸还傲的不轻呢,只挑了几个长得俊的。嘁,大学生也不值钱了。客人要是摸一把挠一把的,你注意点儿。小来小去的,别翻脸。我就担心你,青荇,干这活儿,得忍着点儿气。记住,王八蛋是上帝。”这话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