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睫,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甚至在恨我。但我是一个知错必改的人,首先我向你道歉,我后悔不应该打你!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这些年来,你为我,为这个家含辛茹苦,操心费神付出很大,而我却不能关爱你、理解你、体贴你。这次我到省城工作,确实疏忽了对你的关心。我总在想,刚到一个新的岗位,应该先把工作做好,打开局面。可是,事情比我想象的预料的要更艰难、复杂,甚至充满了风浪和暗流。因为我和佟盈盈的工作关系,彼此接触较多,可能引起了一些人的非议,但我要告诉你,她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也不可能会走进我的感情世界。我们纯粹是工作关系,也正因为这样,才没有去顾及周围的不同眼光和判断。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责任在我,但对于佟盈盈,你应当尊重她。她是一个有知识和理性的女人,即使自己蒙受了如此的伤害,她仍然在继续她的工作,她知道时间是最好的证明……苏睫,走出这个视野的围城吧,你会看到更加光明和温馨的天地。高山永远会爱你!
苏睫哭了。起初读信,她还沉浸在极度的怨恨和绝望之中,就因那一记耳光,在她的心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而现在,她却萌动了一种久违的感动和抚慰。苏睫脱去了白大褂,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红色羊毛衫。她走到梳妆台前,开始仔细地凝视自己的容貌。她发现这些天明显地消瘦了起来,脸上几乎失去了往日的红晕。她拧开自来水龙头,想冲洗一下愁躁的头颅,让清凉的水一直浇透披散的头发。她的身子不禁有些颤抖,她甚至感到有些失落,她害怕高山真的走开,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然后迅速放开手回到自己冷寂的房间。
21
一辆门窗紧闭的黑色宝马车又停在那条小路的楼前。今天是星期日,韩芬打扮得楚楚动人。她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套住了米黄色的统裙,头发披散在肩头,款款地走进了农家乐酒楼。
就像是一个幽灵,那个在韩芬记忆屏幕上留下的瘦高个子的身影突然闪现在走廊的尽头。韩芬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正好苏睫不在场,她决定一定要认识一下这个不速之客。
这种场合跟一个陌生人打交道,对于曾经是侦察兵的韩芬并非难事,她早已胸有成竹。
韩芬从容地向走廊尽头走去,她注意到那门半开的包厢里正坐着那个瘦男人在抽烟。韩芬轻轻推开包厢门。
“对不起先生,我找错了包厢。”
“没关系,你是来用餐的?”
“是的,我约个朋友在这里等我。”
那个瘦个子,已经注意到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年轻女人,他贪婪地望着韩芬这张美丽的脸还有起伏的胸脯。
“没关系,你可以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不用了,会打扰您的!”
“反正我是一个人,我约的那位朋友,突然有事不能来了!”
“是吗?我约的那位怎么也没有来!”韩芬故意自言自语,然后掏出了手机,拨动号码。
“喂,是芬芬吗?我已经到了,你们在哪里?”
“怎么还没有出发,车子坏了……那就打的来嘛……不来了,这多扫兴呀!你这人真坏!”
韩芬故意翘起嘴巴生气地说。
“哎呀!小姐,我们也算有缘,这餐我请你!”
“这怎么可以呢?”
“我们初识是缘分,你就别推辞了,给我一个面子吧!”说完,瘦高个竟走过来拉韩芬的手。
22
韩芬高兴极了,她把在酒楼与那个瘦高个见面得到的名片拿给佟盈盈看:“什么滨江市鸿雁房地产开发公司副总经理,我看干脆就叫他孙猴子!”
“你真了不起,这方面比我强!”佟盈盈在韩芬面前柔声地说。
“他还想占点便宜,没想到我有这样的功夫!”韩芬做了一个擒拿动作,对自己战胜孙猴子感到骄傲和自信。佟盈盈则充满感激地望着韩芬:“高山应当感谢你!”
“你暂时还不能跟高山说,因为我的任务并没有完成。”说完韩芬给佟盈盈又做了一个颇有神秘感的手势。
23
任重知道了江风的心情,便邀江风去蓝江茶阁长谈。
任重先于江风登楼前来到了茶楼,他特地给江风选了台湾的阿里山云雾茶,然后自己则要了一杯白开水。
时值深秋,推开窗门,有清凉的夜??吹拂,使人感到心情格外的清爽开朗。凭窗凝望江对岸的楼群、灯光和远远地衬托在天际的苍山,便有一种灿烂与凝重的画意。脚下的江流闪着波光拍打着正在悠悠前行的油轮,显现出其蓬勃的力量和生命的壮阔。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任重趁江风未到,便独自倚栏在背诵盛唐诗圣杜甫的《登高》诗。他一边背诵,一边心中泛起异样的情绪。当时诗人写诗的历史背景已被历史的巨轮远远地抛在了遥远的烟雾深处,然而这首诗具有的永恒的宇宙感,流星陨落,新星初起,月朗天清,四季轮换,树绿花红,生死相继的哲学意味的具象,却是无时不在启迪人思考人生的曲折、艰难和奋斗的光明生命主题。
“好一个‘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呀!”江风接过任重吟诵的诗句,兴致盎然地走了进来。
“江风先生,请坐。”
“任重先生如此盛情款待,江风敬意油生。”
待江风坐定,任重便略带叹息之声说:“我们同事这么多年,可单独品茶说事这还是第一次。”
“不是任市长有此雅兴,我还真没有这种先例。”
“我给你点的是台湾阿里山的云雾茶,不知您中意否?”
“你为何要点此茶?”
“我知道你近来要接待一个台湾经贸考察团,先喝这茶,也许能让你多些谈兴。”
“任重先生,果然文采飞扬。”
“不敢受奖,我只是自作主张而已。”
“老兄,你和我在一起同事,自作主张的事还少吗?我这一辈子总算服了你!”
“别说服了我,你是同情我‘艰难苦恨繁霜鬓,’‘不使金樽空对月’”。
江风听了任重的话,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从容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是啊!只要定神看一下,就会发现任重的两鬓已经飞霜,真不像几年前那精神气旺的神态。尤其是上半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心血管病,几乎把他击倒。现在虽然在恢复中,可市长工作的重压与现实生活中社会矛盾的漩涡,依然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养病。江风此刻真正体悟到了“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悲壮和沉重。
“任重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吧,我不设防!”
“我想知道,在你生命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害怕死亡并不一定战胜死亡,而冷静地理智地面对死亡,也许死神就会擦肩而过。在那段宝贵的几十分钟里,我没有患得患失地想活着和死去的事,想的是手术一定会成功,我仍然会活在这座城市里。”
“真是这样吗?”
“是的,据医生说,做手术时,我的心跳和血压几乎没有变化,说明我的心情很平静。”
“你想过没有,假如真的走了会有多遗憾!”
“没有这样想。要这样想,遗憾有什么用?那一刻我的脑子倒是闪过恩格斯的一句话‘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所以我对儿子说,快去签字吧!让医生早点做手术。”
“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你有什么新的感悟?”
“有,这就是读书使我对死亡对生存对人生的际遇有了深层的认识,如果我不是这样坚持读书悟道,也许那天真的走了。”
“有这么肯定吗?”
“当然,无法用实验肯定,我可以用贝多芬说过的一段话来验证战胜死亡的力量来自哪里!”
“你说给我听!”
“贝多芬在耳聋后仍然坚持作曲,甚至指挥大型乐队演奏,这是人们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他却对人说过:‘音乐当使人类的精神爆发火花,谁能参透我音乐的意义,便能超脱寻常人无以振拔的苦难’。这就使我想起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义勇军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可以不怕牺牲毅然奔赴疆场,其实那正是奔赴死亡的沙场。由此可见,人的灵魂,真正‘看破了红尘’就能够由于对死亡的深刻思索,带来对生的通彻领悟。请听傅雷对贝多芬的感慨:天赋给他的犷野的力,他早替它定下了方向。它是奉献了同情、怜悯、自由的;它是应当教人隐忍、舍弃、欢乐的……《弥撒祭乐》里的泛神气息,代卑微的人类呼吁,为受难者歌唱……《第九交响乐》里的欢乐颂歌,又从痛苦与斗争中解放了人、扩大了人。解放与扩大的结果,人与神明迫近,与神明合一。那时候,力就是神,神就是力,无所谓善恶,无所谓冲突,力的两极性消灭了。人已超临了世界,跳出了万劫,生命已经告终,同时已经不朽!这才是欢乐,才是贝多芬式的欢乐!”
“听你这样说,我认为有些道理,不过说真的,真要能说清楚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许多领袖人物、哲学家、艺术家穷尽了一生的精力和智慧破解这些密码,都只能是某一个方面的超拔,因为世无净土。”
“现在我们回到现实生活来谈问题。”
“我就知道你会绕回来的。”任重明白,江风要谈的问题是关于高山的事,他便单刀直入:“是不是高山的事?”
“是的,高山的事情现在变得复杂和迷离,处理不好既影响cegc模式的推进,还可能损害了一个好干部。”
“你想保护他?”
“是的,办法我想了,只有一个,让他暂时离开这个漩涡,到行政学院去学习一段时间。”
“你想得好,对这样的似是而非的事,我们必须主持正义,要不,跟着我们拼命地干,反而遭人暗算!有人说官场残酷,我不完全赞成。但我赞成官场风险的说法。从历史角度看,清官好官都难有好的结局。”
“我们共产党就要改写这种历史,这也是我长期思考的问题。要不,一个这样大的国家,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古老民族,怎样去复兴和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国兴当有兴国济世之才呀!”
“让高山回避一下,我同意。但我还要说一句话,到了关键时刻,你还得高举‘安得猛士守四方’的旗帜,让高山他们这样的干部去冲锋陷阵,为我们的城市、国家、未来奉献才智和忠诚!”
“这还用多说吗!”江风端起茶杯与任重相碰。
“此时无酒茶胜酒。”
“只因浪高正同舟。”任重脱口而出。
24
苏睫在美容店请美容师精心地打扮自己。她要去见高山,去表达她对高山解释的谅解,并准备去重新尝试对已冻结的情感的融冰之旅。她的头发烫得微微卷起,经过美容的脸庞肌肤闪射着光泽的滋润。坐在镜子前,苏睫虽感对自己的新模样有些陌生,但她明显感到自己变得时尚起来。事情确实是那样,自从苏睫看到佟盈盈,她就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和嫉妒,见到韩芬后,她又丧失了女人的自信和期望。好在高山的信写得忠诚和恳切,使她受伤的心又燃起了炽热的火焰,这火焰让她重新振奋起来。
高山其实是很爱苏睫的,不止一次在女性面前夸自己的妻子。只是由于这场误解,他们之间产生了裂痕。从电话里听说苏睫要来,高山特地派韩芬去车站接她。从车站走出来,苏睫远远就看见那个穿红色秋衫的韩芬正朝她挥手。顿时有一股暖流在她身上沸腾。
坐在去高山宿舍区的轿车上,苏睫心情十分不平静。她一方面在想见到高山时的情景,自己能和好如初、以笑脸相对吗?另一方面又在想,高山现在是真爱她,还是故意隐瞒真相,躲避社会舆论呢?她此刻又想起了孙候在农家乐酒楼时对她说的话:“信不信由你,高山的问题组织上正在查,你看结果吧!”听了这些话,看到那些照片,苏睫心痛过、愤慨过,也伤害过佟盈盈。她也想过放弃,想过离婚,但她不服气。她想,凭什么自己就这样把自己的男人让给别的女人!难道因为漂亮就可以毁掉别人的家庭和爱情吗?
车子穿过宽广的新区大道,街道两边的绿树和花团让苏睫目不暇接。天空如洗,蔚蓝似海,一幢连接一幢的摩天高楼在阳光照射下,放射着缤纷的光彩。彩色的车流在缓缓前行,整个城市充满着活力和生机。
“苏姐,你看那就是我们正在施工建设的星空新城工地。”
随着韩芬手指的方向望去,苏睫看到了高耸入云的脚手架和在天空中挥动铁臂的吊车,那壮丽图景让她激动不已。
“高山正在工地指挥呢!这里有你的一份功劳呀!”
“韩芬,你们真了不起,我想你们也一定很辛苦。”
“要说辛苦,高指挥才真正辛苦,他从早干到晚,几乎没有办法休息,我们劝也劝不住。”
“那他吃饭喝水呢?”
“和我们一道吃盒饭,喝白开水。”
“他瘦了吧?”
“反正变黑了,人也变凶了!”
“人变凶了?是不是经常骂人?”
“是的,他对我们的工作、工程质量要求特别严。这也不能怪他,千秋大业,质量是生命啊!”
“是的,你们要多谅解他!”
车子转过一个新修的市民文化广场,便钻进一片浓密的香樟树林,消失在一片银灰色的楼城通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