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瓶盖：“高山，你喝了它，我祝愿你百事顺心，我今后再不……这样……再不……伤害……你……”苏睫泣不成声。

“别这样！睫！”高山一把将苏睫拥在怀里。

32

从上海乘车去苏州，天上下着蒙蒙细雨，看窗外的沿途景色，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气氛。苏睫的心情豁然明朗，她喜欢这样阴雨缠绵的天气。这种天气给人以湿润、清爽、迷雾般梦幻的感受。高山看见苏睫兴高采烈的样子，知道她已经把往日的迷茫、徘徊、苦痛、忧虑，甚至萌生的爱情绝望和生活无聊都抛到了身后，正在把心思和感情与自己的计划行动统一起来，成为彼此唯一旅行的目标。高山就喜欢这样慷慨大气、敢爱敢恨、敢担当、敢渲泄的女人，这种女人才会真正成为男人的避风港和栖息爱巢。

太湖，这个像诗一样诱人、荡漾着美好想象的名字，在书中、杂志报纸上不止一次吸引苏睫的眼球。真正来到它的身边，苏睫这是第一次。

“哎呀！太湖烟雨真美！”苏睫几乎叫起来。

车子驶进太湖畔的时候，已经是快接近中午了。

“可惜，我们看不清太湖真正的面目。”高山站在湖边不无遗憾地说。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实际上无论多么美好的风景，多么美好的事物和一个多么姿色倾城的女人，只要你一旦真正最透彻地看清了它的一切，感知了它的一切，这种神秘、美好，尤其是至奇至丽至美至上的想象就会一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成为人们感官和思想、感情上的苍白点。对于这一点，高山当然认识到了，只是为了安慰苏睫，他故意这样说。

“啊哈，真好！”朋友叫来了一条汽艇，让苏睫格外高兴。她抢先跳上了汽艇。高山读大学时，喜欢游泳，还参加过汽艇比赛，他上艇后便说：“我来驾驶行吗？”“当然可以，不过不要开得太快，这湖面上雾大要小心一点。”这就是高山的性格，他做任何事都极热烈，都有勇气，都有韧劲，都细心，就像做爱他也是性感极好，如痴如梦，激情奔放。这一点苏睫非常清楚，便说：“艇上有音乐吗？放支好听的曲子更有情调。”

“有，想听什么音乐？”

“好像有一首歌曲叫《太湖美》！”

“是有，我找找看。”那位朋友极热情地找开了。

大家听着《太湖美》的音乐，兴致勃勃地在太湖上航行。红色的汽艇在他们身后剪开了一条银白色的带子。苏睫幸福无比地紧贴着高山的后背，仿佛粘在一只在大海上飞翔的海鸥的翅膀上。此刻，每一个在烟雨中航行的太湖游子，不论来自何方，在这雨丝如梦、湖风悠悠的水天世界，谁不会滋生无尽的想象，谁又不会把这段经历凝固成岁月的珍贵回忆。湖岸的绿树、红花、芦苇、灰白色的民居和流动的彩色车流慢慢靠近了汽艇，一齐都朝着浩瀚的湖面做着深呼吸，唯有高山还握着汽艇的方向盘凝视远天飘浮不定的烟雾。

住进苏州城的宾馆，夜幕早已降临。苏睫的游兴还没有消逝，她的那个喜欢吃零食的习惯又驱使她萌动新的想法。

“高山，你要不累的话，我还想去看看苏州有名的山塘街。”

“好吧，就去！”高山很痛快地答应了苏睫。

山塘街的历史和它展现的古典建筑的风情一样，既显得凝重苍老，又显得风雅别致、风韵犹存。小街的灯笼早已点亮，红色的店铺门板在灯光映照下，依然清晰可见地凸显出岁月沧桑留下的斑驳皱纹。姑苏人的梦想和眷恋，仍从窗棂的木格里散落在青砖地上。紫砂壶煮熟的人间夜话如街巷酒香般有淡有浓地在身边飘散。

高山挽着苏睫的手走进了一家小酒楼。小酒楼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唐寅醉酒的画。画家题写的诗句让高山十分感兴趣。

一杯黄酒，一曲未终

可知当年唐寅的醉吟

也曾将殷红的桃花说笑

如今，听不到车马啼鸣过闹市

却看见故河木船悠悠载歌行

浪声声，就感觉山河已改

山塘街风姿未变

“山塘街风姿未变。”高山就喜欢这句诗，因为它道出了苏州人对历史文化和遗存、区街的敬慕和珍惜。这是一种文明，一种理智，一种风尚，一种文化，一种美好记忆的延伸。可惜，现在因“浪声声，就感觉山河已改”，故乡、古城旧院已改的情形太多。想到这里，高山的心有些许沉重。他端起盛满黄酒的杯子不无感慨地对苏睫说：“就为这首诗，你也喝一杯！”

苏睫闪着明亮的眼眸：“喝！在这古街喝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睫，今宵在这里你也允许我做一回唐寅吧！”说完，高山便一杯下肚，脸上泛起壮士的光彩。

夜已深了，高山仍未入睡，他很兴奋激动。这几天苏睫陪他去游太湖，访虎丘，参观苏州工业园，他对这个世界又有了新的感知和理性的思考。他要重返岗位，去奋争拼搏，去演绎太湖烟雨里蕴含的哲思和憧憬。他不相信，一把姑苏城的丝扇能遮住酷暑的残忍，他不相信穿越红尘的诗人，真正能擦干净现实世界飘落在心灵的尘埃和浮躁。他更想探问当年寒山法师曾经东渡的心情，抑或也是月落乌啼对愁眠？他在想多年前虎丘的古塔为何要倾斜，令时间颤抖，双井桥下混浊的水影，可真能照亮美人的姿容。还有当年寺前故河的波浪上，是否飘落过吴王磨剑的声音？

“高山，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周里古镇！”

不知什么时候，苏睫站到了他的身边。像往常一样，高山仍然是那样从容和激情澎湃地伸开双臂抱住了苏睫。是啊！这是男人最深沉的时刻，也是男人凝聚意志和情感的时刻。无情未必真豪杰，男儿有泪不轻弹。高山就是这样的男儿。岁月的风霜雨雪，花开花落，荣华富贵，名利地位，弦歌词章，雕舫画阁，荷塘梅湖，茶香杯影，清风残月，缠绵相思，幽远梦幻，仕途沉浮，时光漩涡都已经将他无情地捶打。他知道，自己就像今夜踏着走过的山塘街地面上的砖石，应该刻上一代又一代思想者的哲思。现在他的苏睫从迷茫中走回来了，他应该重新出征，从太湖的浪桥上出征。波浪的颜色应当成为自己生命的底色，波浪的歌唱应该成为自己生命的旋律！

许是高山的身体在激烈颤动，许是高山全身的血脉已经涌动生命的激越，苏睫的心被震撼和温暖，她张开口激动地呼吸着，在让自己的躯体膨胀起来，然后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灵魂与肉体拥抱的感动。

一切依然神圣鲜活

一切依然沉默如水

轻风在窗外吹拂，有意驱散夜半升腾的朦胧和人间的惆怅……

33

新年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把整个江滨城市都淹没了。

佟良骥穿上他那套红底白条的运动服和佟盈盈一起驾车去郊外滑雪，滨江市还没有滑雪场，只能借助山地的斜坡进行。

爱漂亮是女人的天性。可佟盈盈不追求简单的漂亮，她追求的是气质和风度。现在的盈盈穿一身天蓝色的运动服，戴着红色的太阳帽出现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她像一团绿色的光焰在跳跃，又像一颗红色的明珠闪烁。

“父亲，现在各项工作都开展顺利，就是任重市长工作负担太重，你要设法让高山回来！”

“你不怕又闹出什么风潮？”

“我不怕，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设计！”

“什么设计？”

“暂时保密。”

“对我？”

“对任何人！”

知女莫若父，佟良骥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她出生到现在，她们父女之间从血缘上讲是父女关系，但从感情上讲就像是一对至情至笃的师生。盈盈的每一步都在父亲的教诲指点下迈动。为了这个星空文化生态城规划的实施，盈盈不仅忍受着各种非议、心灵的打击和尊严的侮辱，就连自己的爱情也不再顾及。尽管父亲一再提醒她，已经到了应当结婚的年龄，可她还是坚守自己的感情阵地，仍然将全部精力和心血都集中在星空生态城建设的这个目标上。想到这里，佟良骥就感觉眼前的女儿更像一个男孩，一个壮士。他不再问盈盈，便有意识地驱动滑雪板，向着山峦的陡坡滑去。几乎带着惊险的跳跃，佟良骥也像一面红色的旗帜，旋风??地飘向山野洁白的世界。

已经很久没有给父亲梳头发了。待父亲从浴室出来，佟盈盈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那把精致的小木梳。这把小木梳是她在贵州的一个小镇上买的，据说是梨木梳子，是这个地方久负盛名的传统手工艺产品。用它梳头不仅不会损坏头发，而且还能起到活血和催眠的作用。过去，每当父亲坐在书房闭目养神时，只要她在，她就会走过去有节奏地轻轻地给父亲梳头。在女儿的温情抚慰下，佟良骥会很快进入梦乡，而盈盈依然挥动手中的小梳子。

“父亲，我给您梳梳头发吧！”

佟良骥幸福地点了点头。盈盈站在父亲的椅子后面，开始给父亲梳头。这是一个智慧的头颅，虽然头发全部泛银，而且仍在不断地稀疏起来，但梳理的每一根银发，都仿佛是一缕光辉，在照耀盈盈的心灵。八十多个春秋的生命历程，使得这个头颅储存了无数的知识信息和对祖国人民的眷恋。这是一个天空般广阔、大海般壮丽、天堂般神奇的大脑，它从来没有休息和停止过对信念的铸造和对人生价值的探索。也因了这些丰富的营养、岁月、大自然的雕刻，使它的灵魂像太阳一样每天都是新的，每天都蓬勃着生活的激情。

“盈子，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个问题，我现在有了想法。”突然佟良骥睁开眼睛，兴奋地说。

“什么想法？”

“以我个人的名义向省委书记写信！”

“这个办法好。”佟盈盈高兴地在父亲消瘦的脸庞上亲了一下，她手中的梳子也在灯光下闪烁光芒。

佟良骥终于睡着了。

盈盈停止了梳头，坐在父亲的身边给高山发信息。

“你现在哪里？有时间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会儿高山回信息了。盈盈的手机上出现了一行清晰的小字：“我在看一份资料，关于城市生态发展的。你要说什么，我在等待。”

“你能告诉我具体看的内容吗？”

“你知道巴西的库尔提巴吗？这座城市有230万人，是世界上生态最好的城市之一，它以其新颖的城市规划和环境保护闻名于世。由于城市官员在临近地区栽种了1500万棵树，使得库尔提巴到处绿树成林。政府规定，未经准许，在城里不能任意砍伐树木。每砍伐一棵树，便要补栽两棵树。”

“是不是你也想实施这样的计划？”

“当然，这一点，我想我们中国要做到并不难，可是需要有这种理念。”

“不光是理念，更需要做这种事的人，有决策和推动实施的权力！”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没有这种可能性。”

“我不怀疑你的信心和勇气，但我怀疑你是否获得这种决策的机遇和实施的保障条件！”

“那就不能想了！”

“可以想，但必须面对现实！”

“怎么面对？”

“争取重返星空新城指挥部！”

“这不是我能做的！”

“我在帮你做，你要坚定！”

“我……听你的！”

盈盈的心被捉住了，她还想听别的话，可她不愿意再说下去，那样她也会自己难受的。

“好！你等着消息！”

突然盈盈的手机又响了，一条信息映入眼帘：

“我爱，我爱，我爱你们这些了不起的女人！”

盈盈的额头冒出汗珠。她的手在颤栗。

“你必须出来走走，看看滨江城的河流、草地、山坡，闻闻周围的绿色生命气息，在这个天地里，你会有更美好的梦想和依恋，也许比女人更有其不同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