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这么大,我没有收到过一束为我而买的玫瑰花,我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我也没有经历过婚姻中的不快和幸福。我的精力和时间,全部被工作占得满满当当的。
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面前是一面梦了无数次的大镜子,镜子里有灯,有衣柜,还有书,可是就是没有人。
我清醒地意识到,不能躺下去了,假若再不起来,我就永远地起不来了。我伸出手,使劲地张开嘴巴。
我想抓住什么,起来!
我想喊,救命!
潜意识里,我已经无数次伸出胳膊;无数次喊出了声音,可是事实是,我仍然躺在床上。
挣扎到最终,我还是醒过来了。
我全身是汗,呼吸不均,冰冷的手掌交错着扣在肚子上。
我觉得我要死了;我觉得我挺不过明天。但是,我不想死,我觉得我的日子还长,我觉得我还能像父母希望的那样,找一个人嫁掉,然后尽快有一个属于我的男人,和一个属于我的孩子。
我病了。
我的病肯定和柳拉拉有关。
柳拉拉离开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阻拦她,是因为我过于自信了。我认为她只是赌赌气,只是做做样子。不用天黑,她就会拎着箱子回来了。
可是,我错了。
天黑了,柳拉拉没回来,天又亮了,柳拉拉也没有回来。
在这期间,我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不停地撞下去,又不停地撞上来。我不知道柳拉拉去了哪儿?我不知道她是否平安无事?她一个女孩家,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办?
在我焦灼不安的时候,公司又偏偏出了事情,一位做的好好的设计师突然提出辞职。那个平时安安静静的女孩,在我认为所有的人都会辞职而她不会辞职的女孩,竟然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执意离开。理由充分的不能再充分,她妈妈病了,她要回家。
我急了,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扔出来,我就后悔了,其实我知道她要走的原因,她妈妈生病是借口,她之所以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提出辞职,是因为薪水的原因。和她差不多的设计师都拿八千以上,而她因为没有本科学历,工资一直在四千和五千之间。
她以为这样我会妥协,错了,妥协根本不是我的性格。哪怕我公司不转,哪怕我赔钱,我都不会向她这样的人低头。女孩走了之后,我和上海的合作也到此为止,好像对方有万里眼一样,就看中了她设计的作品,别的设计师设计的再完美,他们也挑肥拣瘦地不满意。
谈到这件事情,我的合作伙伴林建很不开心,他认为我太冲动,太感情用事。他气呼呼地在我办公桌前转圈子,铁军呀,五千和八千能差多少?就是炒也得等到这个合同执行完毕啊。现在到好,人走了不要紧,合同也画上了句号。
我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二年前我还能睡七个小时左右,现在睡三个小时我就醒了。醒后的我躺在床上,像个快死的老太太一样回忆事情。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越回忆我越睡不着,越睡不着我越难过。
想到第二天的工作;想到要签各种各样的文件。想到要见各种各样的客户;想到要吃饭要喝茶要处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虽然我有秘书,但秘书是外人,我信不着。这公司是我一手打拼起来的,说实话别说信别人,就是我家亲戚我也信不着。何况公司里的那些人,都属于报喜不报忧的主儿,下面工人闹翻天,他们不让我知道的原因还不是想得过且过。
老板脾气太大了,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呢?
私下里,公司里的丫头就这样讨论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这么大,动不动就嚷嚷,就发火。一些看起来不值得我发脾气的事情,我也会控制不住。比如前天一个文员把我的杯子碰倒了,我竟然数落了近一个小时。
长眼了么?告诉你几百遍了,小心小心,你怎么还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文员是刚毕业的学生,对我一向低眉顺眼,但她却在走出我办公室的时候埋怨了一句,不就是一个杯子么?倒了就倒了,又不是死了人。
死了人?死了人就得偿命知道么?你小小年纪,心态为什么这样不正?错了就认错,为什么还狡辩?难道你碰到了我的杯子,我要感谢你不成?
反正已经倒了!
好家伙,几天不训就长脾气了?哪来的脾气?爱干不干,现在毕了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太多了。
我受够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文员两眼含泪,周铁军,我早就不想在你这儿干了,你不就是一个老板吗?凭什么这样欺负我?我忍了又忍,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上纲上线!我虽然是文员,是给你打工的,但我和你是平等的,你是人,我也是人!
琳达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公司看一月的财务报表。琳达心疼地说,铁军,你都成了工作的奴隶,你真可怜!
我有什么可怜?
当然可怜!琳达一边逗着她的小宝贝一边说,我说你呀,还是赶快找一个人结婚吧!就是不结婚,恋爱也行。你已经四十多了,你保养的再好,还能坚持几年?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幸亏事业成功。围在你身边的男人还不少。如果你没有事业。谁还会理你?
这句话琳达说了无数遍,我也听了无数遍。
在她的概念中,一个女人不管多优秀,都要结婚,都要有一个自己的男人和一个自己的孩子。琳达纵横江湖的最后归宿,就是找了一个德国老外结婚,然后像生猪仔一样陆陆继续地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她基本上不管生意上的事情,她的老公替她打理了一切。
琳达的任务就是在家哄孩子,然后品着咖啡看着保姆做饭,擦地板。
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不是吗,我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还不是因为我挑挑捡捡不肯屈就。如果我肯,我早已为人妇为人母了。
有时候想想,真是奇怪的不行了。我从十几岁开始恋爱,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结婚呢?用林建的话就是,我为自己织了一张网,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网了起来。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吗?因为,你从来没有给过别人了解你的机会!
是的,长了这么大,我没有收到过一束为我而买的玫瑰花;我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我也没有经历过婚姻中的不快和幸福。我的精力和时间,全部被工作占得满满当当的,有时候会像风一样吹进一个男人,可是没等人家坐下来,我就以种种理由拒绝他的存在。
感情生活不丰富的女人,只好把时间投在工作上。这些年,我像一个工作狂,上班是工作,下班也是工作。有时候,在梦中我还在不停地开会不停地谈判。
记得有一次,一个小我很多岁的男人曾经向我示爱。他长的很帅,也很年轻。但他没钱,也没工作。他很想让我养他,他很想借我的肩膀开拓他的事业。这个家伙比任何男人都要坦白,他见我的第一次,就告诉我,他可以给我爱情和青春,我能否给他权力和金钱?
是的,他年轻,他有明亮的眼睛,有花朵一样的年龄,更重要的是,他的肌肉发达,结实,富有光泽和弹性。
躺在这样一个男人的怀里,当然比躺在那些皮肤暗淡,肌肉松驰的中年男人或者老年男人怀里舒服多了。也许因为自己已经衰老的原因,我越来越喜欢年轻的男孩。我喜欢他们泛着细小汗毛的皮肤;我喜欢他们明亮的眼睛;我喜欢他们的手,以及他们不经意抛出来的各种声音。
看到他们,我总想到自己。我也年轻过,我也曾经像他们一样。可是,我的青春呢?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青春是如何过来的?我认识了谁,又做了什么事,还留下了什么故事。
很多时候,我经常陷入回忆之中。我想我的十八岁;我想我的二十岁;我想我的二十五岁。每次回忆的时候,我总是企图把这些年,我做过的事;我见过的人;或者我说过的话串连起来。
可是不管我如何努力,回忆总是一片空白。
我的手机里,存着一百多个电话,但这些电话除了工作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和我恋爱或者说携手一生的名字。有时候,我把电话本从一翻到一百,再从一百翻到一,我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个可以让我感动或者温暖的名字,结果,我失望了。
我是一个女强人,社会上男人流传的可以和女博士共为一类的女强人。我没结婚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每次聚会,他们都会开我的玩笑,什么单身贵族呀,什么钻石王老五呀,什么女中豪杰呀。
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女人,他们拍我肩膀,点烟,碰杯,有时候还说一些黄色笑话。他们无视我的存在,也并没有因为我的抗议而有所收敛。有时候出去桑拿泡脚,他们一致让老板娘推荐帅哥为我服务。那些帅哥见多了我这样的女人,认为我需要,认为我寂莫。我忍无可忍,当着很多人的面,我打了帅哥一巴掌。
哎哟,铁军。铁总,铁经理。
有一个男人马上叫老板娘,把你们的帅哥都找来,让铁总挑挑!
就是,让我好好地挑一挑。
心中悲愤,但为了生意,我只得装出快乐的样子来。
做为公司的法律顾问,梁近来公司的时间不多。大多是公司要签署合同或者有什么麻烦的时候,梁近才会提着包来公司。
虽然喜欢,但在他的面前,我仍然是一个严峻的女老板。
梁近好像有些怕我,谈话的时候总喜欢左手握着右手,好像给自己加油,其实表现了他的紧张。
周总。
从开始到现在,一成不变。
这让我有些烦恼。人际关系,我更欣赏的是默契和自由。比如我和林建的关系,没有客套,没有恭维,谁也不服谁的样子。为了一件事情,我们掐来掐去,你污辱我一句,我污辱你十句。
比如林建说,听说桂林不错,将来可以去玩玩。
我答,八宝山还不错呢,你怎么不去玩玩?
那地方我能去吗?你去还差不多。
我哪能去的了?也只有你这样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去。
行行,我就去八宝山,你到时候别哭啊。
这些话,就是平常的话,随口抛开,没有负担没有思想,虽然不中听,但是感觉美好。
但梁近不是林建,他在我面前总是彬彬有礼。
关于超时加班的事情日报上已经发了通稿,这件事必需马上解决,否则对公司不利。梁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事情是这样的,被我炒掉的文员到劳动局告了一状。说她超时加班,不发加班费不说,还不给上保险。这件事情按说不大,关键是,这个丫头召集了一帮人,他们集体签名到劳动局告我。这个事情论起来我理亏,老的员工倒是上了保险,那些新来的之所以没上,一是想省点钱,二是怕他们上了保险就跑。
很棘手么?
有些。因为牵涉到劳动法。梁近眉头皱成了川字。
我并不是不上保险,老员工全有。你知道有些员工,上了保险就走,浪费钱不说,还有很多手续,今天来找明天来找的,麻烦死了。
梁近笑笑。隔了一会说,这其实是行政部的责任,周总,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呀,你这老总当的太累了,什么都要管。
要是换了别人,我马上会发火。对于梁近,我只能接受。
这事我知道,不止一个人给我说过。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信不着别人。
所以你很累。
要是你在我身边。说到这儿,我马上更正,要是我身边有你这样能干的人,我就解脱了。
梁近不好意思地一笑,周总高看我了,我也就是嘴上功夫,要是真干可能天天惹您生气。
怎么会呢?就怕你不来噢。
梁近插手,事情解决的非常漂亮。
为此,我特地在酒楼摆了饭局,宴请朋友,以及与这件事有关的各类人物。
酒其实喝的不多,但因为有梁近在身边,不由自主地有了几分醉态。
桌子上的男男女女,都不反感这个沉默少笑的男孩。
和我一样独身的孙小葩,表现的更为大胆,除了当众恭维梁近的帅气,还要和梁近亲密接触。
孙小葩是设计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四十六岁,离过三次婚。人活的比较潇脱,她直接攻关的手段,就是请男人泡歌厅找小姐,请女人洗脚按摩看帅哥。
孙小葩经常这样说,找一个环境优雅的包间,找一个养眼的男孩。
只是感觉一下,又不做坏事。
相对异性,女人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次于男人。服务生刚抓起她的脚,孙葩马上觉得来电了。
真的,一股电流。
和色情无关,只是感觉。闭上眼睛,听着音乐,一双异性的双手,在你身体的部位游走。孙小葩兴奋不已。
见到梁近,她好色的一面马上表现出来了,伸出肥肥的小手,狠狠地按在梁近的肩上,帅哥,几年多大啦?
多大你也没机会了。有人看准她的软肋,直截了当地打击。
怎么没机会呀?姐弟恋很流行啊。来来,帅哥,坐到我身边来。孙小葩招呼梁近。
梁近红了脸,没动。
孙小葩也不在意,笑着把梁近身边的人挤走,一边坐一边说,好好,现在的帅哥都不主动了。你不主动我主动!
这样的聚会,从心里说我已经很厌恶了。
厌恶一桌子昴贵的菜,厌恶一桌子没有品味的人。
菜点来点去,也就那么几样,生猛海鲜,鸡鸭牛羊。话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样,工作,经济,八卦,有时候还会有一些黄色笑话。这不奇怪,只要喝酒,只要有男人,黄色笑话就是酒桌上的必备品。
刚喝了没几杯,菜也没吃几口,笑话高手孙小葩就开讲了。
按说这没什么,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女生,别说黄色笑话,就是去夜总会看真人秀也无所谓。但是今天不行,有梁近在,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朋友圈子是这样一个圈子。
我踢了孙小葩一下。
孙小葩不理解,干嘛呀。
这儿还有小男生呢。
算了吧,别假纯情了,他懂的可能比我们都多噢。
堵不住孙小葩的嘴巴,我心里特别不开心。梁近好像也很不适应,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的。看着他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为了早早结束饭局,我只好拿出以前的手段,装醉。
喝酒多了,为了不伤害自己的身体,只好装醉。
梁近扶着我,东倒西歪。到了车里,梁近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周总,你装醉的吧?
啊,你怎么知道?
装了十几年,没有人看出破绽,他一个毛头小伙,怎么知道呢?完了,脸上起火了,好像被人家猜到了心思。
你猜?
梁近笑着,发动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