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李东文      更新:2019-10-11 15:17      字数:4586

郝大姐通过关系以低于票价20元的价格,拿到500张刚开张的“快乐天地”游乐场门票,如果这些门票全部卖光,他们将得到10000元的利润。向华请方宁帮忙,发动义工来帮忙卖票。方宁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因为她现在一听到钱这个字眼,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那是在报社里替向华捐款得来的后遗症。于是便说:“义工你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你让钱强生或者郝大姐直接联系就是了,不需要再通过我的。”向华说:“我也是这样跟钱强生说的,我让他不要什么事情都要麻烦你,但是郝大姐说你跟义工那边的关系好一些,你出面的话,他们不会不答应。”方宁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尽自己的有力多帮你一些,但是现在我不大方便出面,我请了假在家里养病呢。如果再帮你跑前跑后的话,报社的领导会说我本职工作不愿意做,却到处争着做出风头的事情。希望你们能谅解。”

现在已经确定向华可以用姐姐的骨髓,只要够钱和她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就可以做骨髓移植手术了。到了这个时候,钱在每个人心中的地位,被无限量地放大了。对于倒卖门票这回事,方宁有种不好的直觉,但她又不好把担忧说出来。而且低价门票都拿到手了,本钱给了出去,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据向华说,郝大姐后来还通过钱强生向她多要了5000元,作为请负责卖票的各人的吃饭、喝水等零碎费用。方宁只好顺着向华的思路说:“为了你的事,钱强生也挺辛苦的,要照顾你,还要照顾他的生意。”向华说:“他挺辛苦的,不过,他现在不做生意了,他那点儿小生意,全心全意做的时候也没挣多少钱,现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做,还亏了些,干脆就停下来不做,等我身体好些才想办法挣钱。”

更让方宁心里发堵的是,郝大姐问向华要了四盒药的钱,差不多四千元。方宁问:“郝大姐不是说这药是她免费送给你的吗,怎么又要钱了?”向华说:“我本来也想这样问她的,但没敢问。钱强生只问了半句,郝大姐就很大声地说有没有搞错,我累死累活的给你们做牛做马,你居然还要我贴钱给你买药!我没有办法的方姐——现在,我这里,什么都是郝大姐说了算,她又是火爆脾气,我们反对一句,她吼好几句——我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她说她血压高,如果我们再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惹她生气,早晚有一天会爆血管的。”方宁一时倒也不知如何跟向华说下去。

向华也察觉出她们之间对话的尴尬,便乖巧地转换话题:“我知道钱强生也尽力了,方姐,你也是尽力在帮我了,我很感激你们的,万一我真的到了那个没有办法的时候,我……”

“向华——你别那样想——对了,你跟钱强生在一起很多年了吧?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方宁说。

“态度?”向华轻声说,“我也不大清楚。我们的事情——我们之间的事情比较复杂,我现在不去想这些了,我都病成这样了,想多了不利于健康。”说罢,笑了起来。笑声干巴巴的有些勉强。老人们经常说,一个人如果大限到了,他自己心里是有预感的,刚才向华说了那样的话,难道她感觉到一些什么了吗?这个想法把方宁吓了一跳。

方宁从来都没有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过感情,无法确切体会传说中的三角恋爱中的心态是怎么样的。无端端地,方宁又想起那该死的高大伟来。

隔壁的男孩过来问方宁借开红酒的起子。方宁担心地说:“你们这么小也喝红酒?”男孩腼腆地说:“反正家里的红酒很多,不会喝醉的啦。”

宋飞打电话回来问方宁有没有时间,他有要紧的事要跟她谈。方宁奇怪地问有什么事不能晚上说呢。宋飞说,白天说最合适。他马上回家,让方宁先不要到外面去。宋飞的语调怪怪的让方宁不安。过了一会,宋飞又打电话回来说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回家,有个难缠的客户突然来访。

才挂断了宋飞的电话,郝大姐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这电话不停地响,让方宁又烦又恨。郝大姐风风火火地指责方宁在向华的事情上不够积极,甚至以玩笑的口吻说方宁通过向华的事情来把自己炒热了,目的达到了就想撒手不管。方宁懒懒地连气也生不起来了,听到不耐烦时就打断了她听起来嗡声嗡气的演讲:“郝大姐你打电话来是想跟我讲义工的事吧?我自己的身体也糟糕得很,请了假在家里养病呢。”郝大姐被方宁有教养和有距离感的话语感染了,说话也变得稍有节制起来,回到了她跟方宁应该保持的那种熟悉程度上,说如果这样,就不麻烦方宁了。可是,方宁才挂断电话,她又打了过来,让方宁还是先跟义工那边打声招呼。她说话的速度太快说漏了嘴,她自己不跟义工那边联系,并不是怕义工站不答应,是她自己不愿意领义工的情——这个人情还是方宁来讨好一些,因为方宁是记者,代表政府喉舌。这小肠鸡肚的理由让方宁心生反感,郝大姐长得这么高大肥硕,也未能免去女人的俗气,但她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下来,她实在是没耐性跟她废话了。

接着又收到骚扰短信:巴拿马阳光桑拿开业一周年回报老客户大行动,桑拿按摩两粒钟198元不加收小费钟点费附送一粒钟。

干脆关机,随他什么人找自己,一概不理。

家里静下来后,隔壁也静了下来——那群中学生,要么全部醉得不醒人事,要么到外面玩乐去了。倒是窗外,传来一阵阵革命歌曲合唱的歌声,是小区里最无忧无虑的老人合唱团的杰作。听着这些红歌,方宁反倒委屈了起来,像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小孩被明事理的成人安慰几句,悲从中来一样。下去散散步吧,方宁这样对自己说。

出门前,细心的方宁给宋飞留了张字条,怕他回到家里找不到自己着急。

差不多二十个老人认真地排成两列站在大榕树下。方宁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渴望自己也像他们这般已经退休了,不显眼地站在他们中间,一起歌唱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母亲。

经过发廊时,方宁决定去洗头。发廊里奇装异服的姑娘小伙,懒懒散散地胡乱坐在那里看一部情节拖沓的韩剧。不是周末的下午,正经人都在上班,发廊里门可罗雀。

一个脸容清秀的小帅哥跟在方宁后面上楼,他是负责给方宁洗头的。方宁看了一眼那男孩,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女孩。男孩看出了方宁的犹豫,就问要不要换个女孩。方宁转过身来,莫名其妙地拿起男孩的手看了一下,说:“你挺好的。”经过上岗培训的男孩很有礼貌地不计较方宁的突兀,细心地问方宁要洗什么发水。方宁说随便。

方宁觉得这男孩的动作比平时那些女孩还要轻柔,他的手指也没有因为长期接触刺激性物质而变得粗糙。男孩轻声问方宁要不要做个面膜。方宁问:“你会做吗?”男孩说:“会。”方宁想起刚才照镜子时自己脸色之差,真是前所未有,就说做吧。男孩的确很出色,也是比所有女孩都做得好。

当男孩的手指在方宁的脸上一下一下地画圆圈之后又一上一下地搓她的耳垂时,方宁突然醒悟到,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双柔美的手的抚摸。

或者,方宁的皮肤,已经太久没有得到滋润,饥肠辘辘着。

渐渐地,舒服起来,睡着了。

回家经过大榕树时,老人们已经散了,只剩下几张围着树头的水泥椅子静静地守候在这里。周围很安静,连知了也躲起来睡懒觉去了。在这一刹那间,方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座机在响。方宁刚刚才有些好转的心情又阴暗了下来。电话是高大伟打来的。

“我很想你啊美女,”高大伟一张嘴就没点儿正经,“怎么样了呢你,你总是这样胡乱生病让人很心焦哦。要不要我介绍老中医给你诊断一下?”

“去,”方宁骂道,“人家心情这么差你还来调侃,没良心的。”方宁有些恨自己不争气,只要高大伟半真半假地跟她暧昧,她肯定会及时而到位地回应他。每每说过傻话后,心里又懊恼。

“笑一笑,十年少。”高大伟说,“我希望我的智慧能博得美女方宁每日一笑。”

这话让方宁有了些警觉——怎么听都不像是恭维。但是方宁还是说:“我刚才做了面膜,看上去很精神。”

“听他们说你的头巾很漂亮。”

方宁忍住笑说:“那是产妇专用的。”

高大伟说:“这思路不错,做面膜,戴头巾,应该多做这方面的工作。你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再不保养就来不及了。”

方宁倒也没生气,又觉得她跟高大伟之,传媒人跟传媒人之间应该是这样机智地对话的。方宁话锋一转说:“你跟我说心里话吧,大伟,我是不是很傻?”

高大伟认真地说:“是有些傻。你知道吗?你这样一来,把自己置身于跟大多数人的对立面,无意中把自己当成了一把量度众人的道德标尺了。”

“有这么严重?”

“当然有,白血病这样的事情,在目前我们这个社会太多了——多指的是指报道得多。一般人得了这个病,是没有钱医治的,所以通过媒体来报道,把原本属于个人的事情,演变成一个社会事件。这对病患来说当然是好事,但是对于别的人,则是一种负担了——经济上还好说,三几百元,在我们这样的单位,谁拿出来也不会影响到生计,主要是心理负担过重——人家凭什么一定要捐款?你给大家造成了如果我不捐款我就是个没有道德的人的感觉,你知道,我们报社每年都会报道很多宗类似的事,你说哪个记者会像你这样,把这个当成自家的事?哪个不是报道完了就回家睡大觉?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每完没了地替那女孩奔走呼号,还在自己谋生的地方来给她发起募捐——你说你这不是在抽大家嘴巴吗?”

“别说了,”方宁说:“你就不能换个语气跟我说吗?你这样急冲冲地说,我会以为自己犯了滔天大罪的。”

高大伟说:“其实你是没什么错,从人文关怀上来说,你是很正确的,你只是经常忘记了自己是一名记者,你的任务是报道,而不是干预。不知道哪个很牛的前辈讲过这样一句话‘读书人不应干预现实,而应该在理论上构建现实。’”

方宁说:“这些大道理在课堂上老师们早就讲解得很清楚了,我又不是没有读过书。”

高大伟爽朗地笑起来说:“美女,你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了。你要记得,这是我的功劳,下次请我吃饭。”

“谢谢你的用心良苦,”方宁说,“不过,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的。”

方宁把郝大姐问向华要钱倒卖门票的事跟高大伟说了。方宁以为高大伟会给她个有建设性的提议,但可惜,高大伟不仅没有提议,还一再告诫方宁,向华这件事,此打住最好,离那姓郝的女人远些。

“你还不觉醒吗方宁?”高大伟假装生气地说,“我说了这么多也是白说的,真是麻烦,你想想吧,为什么秃头摆明了要让你难堪?所有人都知道,他故意让你难堪,但别的人,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帮你一把呢?虽然现在还没看到有什么人要落井下石,但大家冷漠的眼神,难道还不能让你醒悟过来?”

方宁假装轻松地问:“那你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帮我?难道你不怕秃头报复?”

“我怕,”高大伟说,“我怎么能不怕?但是怕也没有办法的,谁让我喜欢你。我命苦。”

虽然知道高大伟这话有水分,方宁还是听得心跳加速没好气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跟我讲这些亦真亦假的傻话了,我承受不住的。你知道,我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经不起折腾的……”

要命的是,当方宁抬起头时,发觉宋飞就站在自己身旁——看样子他站在那里有好一会了。方宁骇得“啪”的一声把电话摔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宋飞像学会了穿墙法术一样悄无声息地开门进来,站在方宁身旁,看着她眉飞色舞地没完没了地有说有笑。

空气中流淌着的那股邪里邪气的气氛让方宁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宋飞在沉默中做事情,很有律师派头地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张光碟来放。

主角是方宁和高大伟。

先是主目录:茶餐厅、西餐厅的、大排档、汽车中……

影片中的方宁笑得面若桃花,高大伟殷勤地替方宁布菜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