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回到宿舍就发起高烧,口里不时念叨“黑鬼、救命”之类的胡话,一惊一乍的。
这一夜,陈默把头蒙在被子里,什么也不敢想,让大脑保持空白。
早上出操,师三体育部长赵勇亲自点数,普师一(1)班应到四十九实到四十八,那家伙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扣了他们班级五分,班长老残以大神病假为由再三向他求情无济于事,弄得陈默等大多同学义愤填膺,这就是天安师范蛮横的半军事化管理!
然而,扣分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中午放学从食堂打饭回来,陈默掀开被角一看,大神脸色酱紫,——休克了!原先以为大神是夜里着了寒凉,小年轻身体素质本来没得话说,只要让他在被窝里紧捂个半天,发了汗自然就会好的,况且上课前陈默还特意将自己那床厚实的棉被加盖在他身上,没想到他人高马大却如此不堪一击!
陈默和其他舍友立即丢下饭盒动手施救,一个绰号“教授”的同学不断掐大神的人中,陈默则端来一盆冷水,一旁手足无措的劳动委员王二楞子见状,胡乱扯下床框边一条洗脚用的毛巾,“噗”地就盖在大神的脑门上。
老残就住在陈默隔壁宿舍,立刻叫人向班主任汇报,并命令长跑健将人称“草上飞”的刘长军去卫生室喊医生过来。七八分钟左右,草上飞回来说卫生室门关着,听讲董校医已经几天没来了!
事态严重得越发不可控制!大家像关在屋里的苍蝇一样急得要撞墙,正在绝望之时,大神突然长叹一口气,手脚开始慢慢活动起来,不过他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黑了。
班主任姓南,外号“南霸天”,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后面还跟着班上几个粗壮的高个女生,大家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闪到一边松了一口气。陈默以前对南霸天没有好印象,这回却如见了爹娘一样,心里满是感激,要不万一大神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班主任跑到大神床前,一手扶着眼镜,一手翻开他眼皮细看,篮球形状的啤酒肚不停起伏着,就像有个即将成熟的胎儿在肚子里骚动。看完之后,他用拳头击打着左手掌,连声说道:“快送医院!快送医院!”
听到这话,大家一下又变得愁眉苦脸。也难怪,这里穷乡僻壤交通不便,到县城首先要摆渡过河,往南一截路到护城河堤就有大几里,一路别说没有公共汽车,就连自行车的影子也很难看到,接着还要再走十多里的护城河堤经过定坤大桥进城,去医院谈何容易!
看到大家不说话,班主任说道:“校车已送校长到城里办事去了,这里又没有私家车,大家谁有办法呢?”沉寂片刻,“我有办法!”只听人群中响起一个瓮里瓮气的声音,大家低头一瞧,脸上都露出了喜色:这个学生叫王大龙,住在隔壁宿舍,不要小看他个头矮,爸爸可是县医院的副院长。“王同学,你可以叫救护车来啊!”班主任一下明白过来,说道。那时县医院救护车只有几辆,一般人是请不动的。“我这就去门卫室给我爸打电话!”王大龙说着就迈着罗圈腿跑出门外。
宿舍里外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似乎忘记了床上病入膏肓的大神。“快快快,大家不要再等,赶紧把他送过河!”班主任头脑一向比较冷静,他连连吩咐。同学们七手八脚将大神衣裤和鞋袜穿好,草上飞轻松地背起他出来,他们一路簇拥着向学校南门走去。
风声飒飒,一路上金黄的银杏树叶纷纷下落,远处蜿蜒的河堤像一条冲天欲飞苍龙。正走着,突然一阵如泣如诉的唢呐声从老橡栗树西边的传来,大家感觉有点不祥,心里顿时充满凄凉。
渡船泊在北岸码头,王麻子用四五米长的竹篙将船定住,陈默和草上飞把大神抬上船头,其他人挤在码头伸长脖子看着。班主任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等救护车来,你俩一定要陪他到医院!下午上课就不用赶来了,明天周五放你们一天假,我再去和你们汇合!”陈默等同学不停点头应答着,心里激动不已。嘿,这天师可是公办的,学生吃住和就医都是免费的,毕业包分配,他们一考上就算国家的人了,大家巴不得不上课在外面玩一玩呢。
王麻子用那根长竹篙使劲一撑,接着使劲摇动长橹,渡船就离开码头向对岸驶去,北岸码头上班主任带人转身纷纷爬上了河堤。
渡船到了河中央,几阵冷风吹来,大神忽然清醒了好多,他眨巴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转动死鱼一样无神的眼珠,有气无力地问道:“这……去哪儿?”
听到大神久违的声音,陈默激动不已:“大神,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挂点水肯定就能好了,县医院救护车很快就到的,莫急,莫急。”
没想到王麻子立即搭话:“救护车?你们等个鬼啊,我家老婆前天胰腺炎发作,等救护车差点丢了小命!这样子就不能玩了,我上午刚买了一辆小三轮,就不肉他妈的啥嘛救护车。”他腾出一只手朝对岸小房子那边一指,陈默们赫然看见一辆崭新的蓝色无篷三轮机车停在那里,不由连声叫好。
船到对岸泊好,陈默几个同学扶着大神上爬上河堤。前面就是通向护城河的大路,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什么车子也没有。大神气色好了很多,和陈默他们并排坐在河堤上等着。远远传来学校的上课铃声,然而他们一直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却始终没看到救护车的影子!“这王八羔子,八成没叫到救护车,把咱们当猴耍了!”陈默骂起了王大龙。
“骂谁呢?”王麻子耳朵特尖,他正在堤下避风处抽烟,对“王八”一词很敏感。
“王师傅,他在骂救护车呢!”草上飞连忙大声回道。
王麻子不说话,狠狠扔掉烟蒂,一声不吭的爬上来。
“你们回去吧,现在没事了,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吧。”大神居然摇摇摆摆站了起来。
“那怎么行,这是南霸天叫我们陪你去的,万一有什么差错咱们可交不了差!”陈默连连摆手摇头。
“行了,我确实好多了,只是心里有些堵,问题不大。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医院开点药就回来。”大神说道,露出以往常有的轻松表情。
王麻子说:“我看,你俩还是先回去吧!我马上开三轮车带他去医院,正好我也要去医院看一下老婆,你们中午跟班主任说一下,让学校报点油钱。”
“这个油钱应当学校出的。”陈默他们一听,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就让王麻子先送他们过河回去,一边请他要照顾好大神,王麻子拍着胸脯说没事。
陈默等同学上班正好赶上第二节课,直到下课他都不知道红胡子翟老师讲的是什么内容。下课后只听到女生们纷纷议论,陈默坐在位置上脑子混沌一片,一句话也没说。第三节课铃声响后,班主任刚走上讲台,陈默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闯进来,——王麻子!
“不好,不好了!你们那个学生……失踪了!”王麻子喉结颤抖着说。
“怎么回事?”班主任突然发现陈默和草上飞还在课堂上,立刻皱起眉头。
陈默只好站起来解释,王大龙却插嘴说救护车肯定来了,不应该找什么三轮车送,出了事他一概不能负责。正当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王麻子打断学生话头说道:“我三轮车好的很呢!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学生是我开三轮车送的,可车进了县城我就尿急了,着急忙慌的上了一趟公共厕所,哪晓得回到停在路边的车子一看,车斗里什么人也没得了!”
“路上掉了?”班主任摘下眼镜,问道。
“咋嘛可能!我开得也不是很快,路上还特意回头看了一下,那个男生还在车斗里躺得好好的呢!”王麻子说。
“嗛,那是长翅膀飞了不成?”班主任戴好眼镜,“这节课改成自习,你们所有班干跟陈默去找人!”陈默在班上是文艺委员,大小也算一个干部,就和老残他们一起去了,同去的还有学***沈西子,她脸上总是不带任何表情,但给人一种冰清玉洁的感觉。
王麻子摆渡过河,又发动三轮车,带陈默他们一路飞奔到县城医院。不料,值班医生说下午没有天师的学生来看病,大家又在街上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直到城里路灯已经亮起来,还是没能找到大神的影子,此时宣传委员张大山大声嚷嚷又冷又饿。无奈,班长老残只好一挥手,让大家全都上了王麻子的三轮车,说回去等吃过晚饭之后向学校报告再说。
晚自习,老残到办公室找领导,一(1)班同学在讨论大神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大神和陈默关系比较好,可他在这关键时刻居然一声不吭。
“这个,让我说,学校要追究陈默责任!”王大龙从座位上站起来,摸了摸油亮的大背头。
“啥?”陈默吓了一跳,其他学生也很吃惊,一脸疑问:”王麻子把大神搞丢了,这个与陈默毫不相干吧?“
“你们错。昨天夜里,陈默和大神溜出去了,我靠着窗子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是向南门走的,出去没干好事。”
“啊?”陈默气的脸发黑,手指乱抖。
“快说说,那干的什么坏事呢?”大家来了劲,班里大多是女生,男生只有十二个,目光都集中在陈默身上灼灼燃烧着。
“咳,我跟你们说——”王大龙一屁股坐在课桌上,双手缓缓揉了揉大饼脸,这可把大家急坏了。
“你家伙,快说,别卖关子!”
“快说......”
“咳,镇定!“王大龙右手高高一举,大家安静下来,”我跟你们说啊,他们出去是——找鬼!”他讲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把眼珠猛然一瞪,把男生吓的后仰,女生个个捂着脸几哇喊叫,乱作一团。
陈默像泄气的皮球瘫了下来,他知道这事他脱不了干系。
捱过好久尴尬的沉寂,沈西子站起来说道:“大家别害怕,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鬼其实大多是好的,和人一样都值得敬重......”
“啊?”不等她说完,教室就爆发出阵阵惊呼,大家不相信这个柔弱的小女生竟然对鬼有好感。
“你见过鬼?鬼长什么样子啊?哪里有鬼?什么是好鬼?......”一连串的发问。
沈西子左手拿起一本书放在右手上面,“你们能从上面看到我的右手吗?”大家说看不到。她又从课桌肚里拿出一块透明的玻璃盖在右手上面,“现在能看到吗?”大家笑了:“你这是跟小孩玩呢!”有人一脸不屑。
沈西子很镇定的说:“其实鬼一直和我们共存,只不过我们一般看不见它们而已。但是,看不见不代表就没有,比如引力、黑洞....。假如我右手就是鬼,从这本书上你们看不见,但从玻璃上就能看的很清楚。要看到鬼,就需要类似玻璃的透明界面,要征服鬼,还要突破这个透明的界面才行。大家都知道,我们学校76届之后发生过许多骇人的事,其实都和鬼有关......“
正说着,班主任走到后门轻轻咳嗽一声,教室立马雅雀无声。
陈默哪敢抬头,但竭力狼起双耳,——南霸天并没有进来,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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