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仁尼先生……”
“少殿下,我失态了。”他略微掀起眼罩,掏出手帕擦了擦他那只眼睛,“法兰斐亲王意图让您继位,这是由于现在苏比特局势危恶,甚至不得不依靠我等太阳城旧人的缘故。
“您想,亚图尔·达·卡尔顿的旧主是我太阳城,此人顽固高傲,当初弃我太阳城而去,他心中有愧。因此,少殿下继位,他绝不会立即反叛。就算有别样心思,也要稍稍放后。北陆德维纳总督欧仁,此人与我主太阳城乃是旧友,我主太阳城也对他有恩。更何况,我主太阳城夫人,您的母亲,和德维纳玛杜塔妮夫人是亲生姊妹。我听闻此人支持皇后苏文娜希尔德,而与法兰斐亲王作对,那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此人虽然是德维纳遗族,巴克奥略分支,但对巴克奥略没有那么多妄想。南域两总督,彭特拉·魏德严不足为虑,法兰斐亲王当初虽与我等为敌,但后来也保护过少殿下流亡。”
公主说:“叔叔已经说过,我继位之后,他就将法兰斐交由皇室直领。”
索尔仁尼点点头:“这么看来,他应该是真心实意。南域法兰斐流淌黄金与蜜,只要据有法兰斐,足以对抗天下。法兰斐又多有坚城堡垒,拜科努,怒轮城;如果不是二十八邦国争胜,曼巴斯钦挟中央大平原之势都免不了费一番功夫。”
“叔叔已经对我说过了他的顾虑。”
“三十七军镇?”索尔仁尼笑道,“还是皇后苏文娜希尔德?阿伯恩哈特亲王既然已经告诉了少殿下,想必皇后那里,他已经有所考虑。”
“皇后……已经同意收我为养女。”
“好,好,”索尔仁尼点头同意,“想必是以皇子夏沙为太子?”
“是的。”
“而且,”他狡黠地说,“是否规定了,少殿下不能结姻?”
“是的。”公主说。
索尔仁尼笑道:“您知道,亲王为何不与皇后争夺摄政之位,而是推举您继位吗?如果皇子夏沙继位,亚图尔·达·卡尔顿第一个不服。如果亲王本人继位,那德维纳总督欧仁就要带着他巴克奥略的忠臣卷土重来。皇帝与摄政,权柄可能相同,名位绝不一样。少数时候,名位更在权柄之前。这就是其中之一呀。”
他抓住自己那支佩剑的剑柄,低声黠笑:“少殿下,到时登基为帝,结不结婚,那可就不由他们说了算啦。”
公主笑了笑。
“少殿下,”索尔仁尼又看了几眼那病人,“我与诸位的意见,都是支持少殿下接位。但全凭少殿下自己的想法。‘闪耀者’的苏比特打的稀烂,又与我等何干?如果少殿下不愿接这个烂摊子,那我们就远遁东国,待在扶墨城,谁也奈何不了少殿下。”
“我已经答应了,”公主说,“毕竟,当初叔叔曾经带我流亡南域。”
“好,”索尔仁尼说,“三十七军镇,可以徐徐图之。办法有的是。”
“好了,索尔仁尼先生,这是亲王府上,我无法留下您。您不是要去找寻旧友吗?”
跛子笑道:“我这个朋友,现在也就呆在不朽城。我确实是要去找他,他可能会对少殿下有用。”
“好,那您去吧。”
“少殿下,”索尔仁尼站起身说,“我们见到城外有一个师团驻守。那是什么军队?”
“索尔仁尼先生,领兵的长官似乎是叫派帕斯。”
索尔仁尼这才放心:“鲁道夫·卡洛曼的人?好,好。少殿下,请您放宽心,万事必将顺遂。”
公主的眼睛望向窗外:“您去吧,我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
……
万华镜中闪烁的琉璃彩花,好像要迷瞎他的眼睛。
闪烁的并非他的命运,而是他人的命运。
迷宫吗?他想。
他很久都没有过“目视”的感受了。他只看见,朦胧中,远处有飘扬在黑暗里,身着长裙的身影。
裙上千眼,不知是在注视他,还是在注视幽远某处。
阿芙拉西亚吗?
——啊啊,吾乃梦之戍人
四周一片朦胧,他只觉得是黑暗。但暗中有花纹对他闪烁。
手中握着什么东西。是那只短杖。
他把它举在眼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吧,看吧
彼方是梦之境界
幽深魔境须有梦之阶梯。
他将杖筒对准眼睛。另一边,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掌遮住了。
——浮世万华,不过灯前虚影。
情仇爱恨,亦为风中一叶。
“要看吗,也许看到的话,比没有看要痛苦唷?”
并不是,自己渴望获得自由。
对于他而言,数年黑暗中的时光,已经将他的渴望磨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渴望。
他并非孤身一人。
“是吗?”
那只手掌撤去。他的眼前,开始呈现出美妙花纹。
奇诡而华丽。
“镜中世界对你而言,不知是禁忌,还是幸福。”
花纹开始旋转。
“自镜中返回时,你也许会为之狂乱也说不定。但你要记住,返回时才是真实。”
美丽。
魅惑妖娆,但是冷彻。
爱恨交织。
“镜中映照的,并非你的人生,而是他人的人生。但是,也许应召而去,你才并非空虚。”
窥探某人的——梦。
睁眼看去,便无法回头。
他缓缓跪倒。
千面明镜映照,光影变幻。
长裙人影的千眼注视着他。
魔境之外,如梦瞬逝。
也许那人影真的觉得,他留在这里较好。
观梦的万华镜中,花纹交接在一起。
“圣女呀,”那人影幽幽地叹息,“我无法再为你守护梦境啦。”
长裙千眼逐一熄灭。魔境终于陷入永恒的黑暗中了。
……
……
不朽城陷入一片欢呼的海洋。朗提·派帕斯终于无事可做。来来往往映在眼中的不是红色就是镶金边的白色礼服。新皇登基典礼快要开始了,不朽城居民每人都被发了一件带金穗的红色袍子用以庆贺。派帕斯原本率领他的师团驻扎在城外不远,准备一有调令就进城应付什么危机,不过现在他的任务已经解除了。至少是解除了一半。
看起来,他接受这么重要的命令,是他已经被鲁道夫·卡洛曼,或者亚图尔·达·卡尔顿,乃至法兰斐亲王看在眼中的结果。但其实他自己心里认为不然。否则现在还让他进城干什么呢。他的长处在财政,而不是应付什么政治危机。说实话,他根本就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他的官衔还是副勤务长官,他一个勤务官,只带着一件手令就调动军队,这不就很明显了吗?只不过是由于比起师长官来讲他值得信任一点,军队中他也没有自己人,倒不如说是由于法兰斐亲王知道了他的名字,觉得他好摆弄。
现在新的师长官已经到任,他只不过带着半个师从声誉镇到不朽城旅游而已。
街上穿红袍子的大概还有军队。他一边喝气泡酒,一边观察着街上的动静。看起来很安全,大人物们都已经谈判好了。
对于新皇帝是谁,他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不是那个三岁小孩,而是一位公主。
苏比特皇家目前就一位合适的成年皇室公主,不用说,就是他见过的那位了。
朗提·派帕斯对这位公主的未来持悲观态度。
处理了这件“重要”任务,虽然他什么作用也没起到,甚至也没有善始善终,不过他的军衔又从低级校官提到了准将。
他参军还没有三年。
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个准将已经到头了。凭着钱,凭着赏识,凭着机会,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没打什么仗,再往后十年,恐怕都不会再有提升了。再有提升,他大概哪天就会被同僚斗倒。
但是,没关系。
因为除了升官以外,还有一件喜事。足以令他,这个心胸并不广阔的人,不在乎这点小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的军衔已经达到了去参加登基典礼的级别。他现在就在准备这件事情。一想到自己也能穿上那件镶金边白色礼服,和帝国高层谈笑风生,他就从心底里钻上来一股喜悦。朗提·派帕斯不是废物。不但不是废物,还如同他自己想象的那样能干。
“——将军!”
身边走来两个人,他认识的是个胖子,鲁道夫·卡洛曼。卡洛曼对他点点头。另一个人身材削瘦,戴着单片眼镜。那个人望了他一眼,他也敬个礼,两个人往楼上走。
第二个人他也听说过,看样子是维玛·康拉尔。
两位将军去哪儿吃饭,那也不关他的事。他想了想要不要上去钻营一下,还是改变了主意。
现在这个时间很敏感,也许会适得其反。
大概是他谨慎的举措博得了一点点好印象,维玛·康拉尔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说:“派帕斯,听说你最近结婚了?”
“是的。谢谢您关心,内人和我都期望两位择时屈降。”
“好,好,升官和结婚是两大喜事呀。明日是你第一次参加典礼,注意点。”
朗提不迭地答应。卡洛曼笑了两声,带着康拉尔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