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文王初载,天作之合
作者:默尘柔心      更新:2019-10-20 16:10      字数:4229

宽广无垠的冀州大地上,齐王与赵王兄弟间的战斗已经打了约有半年多。

冀州南部的博平、清河、魏郡、广平、汲郡、临漳皆已经成为齐国的领土,齐王亲领大军,与赵王对峙于巨鹿。

在这半年时间里,齐王命国相田雠效仿嬴曦,在国内实行改革,从各处大肆收买马匹,一部分作为战马,一部分则借以百姓饲养,百姓可用生下来的马驹抵消赋税。并下令国中商人,凡能为国购置草原及西域骏马者,皆以爵赏。

在国府政策的刺激下,齐国大商纷纷投入马市生意中,即便有重重封锁,这些商人仍是绞尽脑汁,北上草原购买马匹。

于是,齐国的军队在极短的时间内装备上大量战马,齐王也有意地对战车部队进行筛选与淘汰,大力发展骑兵。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兵制老旧的赵国在齐国的新式骑兵面前节节败退,不但没能趁乱占领冀州南部的几个郡,甚至连自己的封郡也丢失了几个,如今赵王亲自率军困守巨鹿,已然准备与齐王殊死一搏。

巨鹿之后,便是赵国新建的都城信都,若是此战有失,他的赵国便几乎难以存活。

齐王驻军广宗,与赵王对峙于大陆泽。

中军大帐中,姬成气度从容,手指着地图,说道:“河北归属,在此一战,望诸位勠力同心,为我齐国霸业共效力。”

说着,他的目光瞥向稳坐帐中的高欢与石勒二人,言语之间颇有深意。

石勒出身军伍,因姬成看重,一手提拔,方才得以从一个小卒成为齐国大将,而高欢出身渤海高氏,与当年权倾朝野的大司马高靖是同族。他向来看不起这个出身卑微,性格粗豪的同僚,两人如今皆为齐王所倚重,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是愈加恶化。齐王这一席话,显然是在敲打这两人。

高欢与石勒自然听得出齐王的弦外之音,连忙与帐内诸将一起顿首称是。

齐王见两人还算恭谨,便不复多言,开始安排下一步动作。

与此同时,远在南方,荆州牧项广、扬州牧陆浚和豫州牧宋偃却为了争夺寿春、庐江、同安等郡而发起了一场混战,三方各不相让,兵戈相向。

自嬴曦在关中大开杀戒的消息传至天下后,随着世人汹汹之口一起滋长的,还有各州牧守的野心。

而此时的京师长安,却在为一件喜事而忙碌着。

大将军嬴曦将尚清河长公主!

当宫中发布此诏令的时候,整个长安的百姓都沸腾了。

在他们看来,美人配英雄,自古使然。大将军在不久前刚刚因为调度军队击破胡虏的事情而受到大量百姓拥戴,如今再尚公主,成为外戚,这无疑是朝廷之福。

与百姓相反的是朝廷官员的沉默。

以杨赐为首的大部分自东都迁来的勋贵,自始至终都怀着一种对嬴曦的抗拒心理。这种心理不仅仅是出于对杀戮和强权的恐惧,还有一些隐隐的忧虑。

自周高祖武皇帝定都洛阳以来,他们山东士族便始终是大周王朝的顶梁柱。历代天子无论如何防备,如何抗拒,但最终都必须倚重这些世家大族,借助他们的力量来稳固朝政。也正因如此,山东士族方能始终把持着帝国前进的方向,让其始终保持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但是嬴曦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一切。

这个掌握着大量军队的年轻人似乎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士族是否掌握着朝廷的命脉,不在乎朝廷是否安定。所以,他敢直接将大军开入洛阳,对朝臣施压,也敢在朝堂上屠戮大臣。甚至敢不顾大臣反对,将都城迁到自己的根据地。

他的种种作为,让这些士族大臣有些无法适应。而在迁都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重用关陇世族,以此来压制山东士族的势力。这一点显然是在朝臣们的预料之中,但更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嬴曦竟然鼓励民间开设私学,并任用了大量寒族士人,将其征辟到大将军府之中。

还有一点让朝臣们感到担忧的是,嬴曦与独孤太后的关系,以及他隐约露出的野心。

与太后私通之事,朝臣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敢触此霉头。如果仅仅是如此的话,那倒也并非太过严重的事情。最多,他可以借助与太后的关系获取权势,猖狂一时。等他死后,其结果顶多与昔日的霍光一样。

但是朝臣们看到的是,嬴曦不仅是一个权臣,位极人臣的大将军似乎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甚至可能想要更进一步。

一步之后,会是什么呢?

九锡?封公?称王?

朝臣们不敢再想,但他们明白的是,如果嬴曦与清河公主成婚,成为宗室外戚的话,他的地位将更加不可撼动。

但这一切,却无人可以阻止。

未央宫丹凤门下,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嬴曦站立在高车之上,车前所御竟是六马!

太后下旨,准大将军御六马王车,以迎公主。

当高广质朴的角声吹响,围观的百姓顿时一片嘈嚷,只见宫门大开,宫女六扇开道,簇拥着身着盛装的清河公主缓步走出左侧宫门,而在公主身后,则是太后所赐的鼓吹羽葆,以示恩厚。

嬴曦目光望去,只见到遮住她容颜的孔雀羽扇。

古老的《周南》之乐响彻宫城,歌者的吟唱传彻四周,引得百姓们也跟着唱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在百姓自发的歌声中,清河缓缓登上嬴曦亲自驾驭的王车。

六马共行,羽葆掩饰。鼓吹交响,华盖飞花。百姓自觉退至道路两旁,为迎亲车驾让开一条道路。嬴曦策马前行,车轮滚滚,驶向大将军府。而在王车之后,数十位侍女鱼贯而行,将手中筐篮里的钱币抛向道路两旁的人群中,百姓纷纷弯腰争抢。但每一位捡拾到钱币的人都会自觉退开,向着滚滚驶去的车驾下拜致谢,几乎无人会多贪那几枚铜钱。

抛洒出的这些钱币,在他们看来并非是财物,而是携带着宫廷气运的灵物,这样的东西只需一枚便可为家中带来好运,若是拿的多了,反而会冲淡这等气运。

嬴曦穿着玄色大氅,上衣绣升龙、山岳、华虫、宗彝、星火,下裳绣粉、米、黼、黻,合计九章,头戴金冠,腰悬玉环。按照周礼,这等穿着乃是诸侯方能享有,但在大周风俗之中,婚礼之上,容许僭越一级。嬴曦如今位居大将军,为朝廷公卿之首,所以他能在婚礼之上,穿着诸侯王之典服。

他手握缰绳,挺拔玉立,在高高的华盖之下,有如神人降临,无比威严。在他身旁,清河公主双手持扇遮挡面部,一双眼睛却忍不住透过羽扇,瞥向身旁的男子。

今日,他将成为她的夫君。

舆轮徐动,大将军府已在眼前,嬴曦与清河并肩下车,踏过高高的门槛,来到正堂。

随着古老而尊贵的乐声响起,在黄昏斜阳下,新人缓缓转身相对。

嬴曦望着眼前女子遮住面部的羽扇,轻声吟诵着他的却扇诗:“凤兮归来去,琴音求云凰。之子羞颜色,浮光瑞云堂。”

围观的朝臣公卿纷纷拍手叫好,在众人瞩目中,清河公主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羽扇,露出她异常娇美的容颜。

她抬起头与嬴曦对视,似是读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心下不禁有些甜蜜与雀跃。

在司仪的高声呼唤中,两位新人自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只被从中剖成两半的匏葫,两半之间用丝带相连,并在中间打成了一个同心结。

嬴曦与清河同时向前靠近对方,随后微微低头,饮下匏中的合卺酒,堂上不由得又响起一片掌声。

紧接着,司仪上前,亲自为新人剪下各自的一绺发丝,将其束在一起,以示夫妻同心,永结同好。

就在这时,堂上乐声渐起,满堂宾客随着音乐,唱起歌颂新人的诗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嬴曦执着清河素手,却不禁想起了那一年。正值阳春桃花灼灼,他在洛阳南宫,听见这一章《桃夭》时的情景。

那一次,是悲痛彻骨。

这一次,却是大喜之堂。

在和谐的音乐声中,在宾客的祝福声中,嬴曦与清河完成了一系列繁杂的仪式,两人执手进入洞房。

目送新人离去,宾客们举爵相对,酣然痛饮。

独孤信举杯望着嬴曦两人离开的背影,转头看向颇有些闷闷不乐的独孤晟,说道:“怎么,在家思过几个月,还是觉得委屈?”

独孤晟闻言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本就是我有错,哪里敢谈什么委屈,只是想起阿姊她……”

独孤信皱着眉头,咳嗽一声,道:“休要提这件事情!”

顿了片刻,他又说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本就是孽缘而已,就算是阿爹对此都颇为不满,大将军与清河公主喜结连理,这对你阿姊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独孤晟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继续喝酒。

华灯初上,嬴曦送走了所有宾客,这才回府用熏香祛除醉意,慢悠悠地走进洞房。

安坐于榻上的清河只见一个人影映照在窗外,似是踌躇许久,方才推门进来。

挥手示意两位侍女退下,嬴曦望着逐渐关好的房门,一步一步走向前,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在明亮的烛光下,她的俏脸竟如羊脂白玉,隐隐呈现着着一种微弱而柔和的莹白,朱唇微阖,带着些许魅惑的色泽。

“当年的那个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嬴曦心中感叹,长久以来,在他的印象里,清河似乎始终都是那个感了风寒,因为怕冷而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孩。他从未想到过,这个小丫头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清河迎上他的目光,表情中既有羞怯,也有欢喜。她缓缓起身,来到嬴曦面前,低声道:“妾为郎君更衣。”

嬴曦颔首,没有拒绝她的举动,舒展开双臂,任由她为自己取下大带,脱下章服。

抚摸着她拿在手里的诸侯章服,嬴曦忽然轻笑道:“这样的衣服,其实倒还真的挺好看呢……”

清河微低着头,目光忽然闪烁不定。却只觉得一只臂膀伸向自己腰间,紧接着,嬴曦便稍稍伏在她身前,说道:“我家夫人,倒比这衣裳更好看。”

清河只觉得颇有些羞赧,连忙挣开他的手臂,将章服挂在衣架上。随后却驻足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嬴曦见她这般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清河听着他的笑,只觉得脸颊滚烫,佯怒道:“不许笑!”

嬴曦却是不管不顾,坐在榻上,说道:“时辰不早了……”

清河红着脸,低着头,踟蹰半晌,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来到他的面前。二人双目对视,清河问道:“自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妇,从此永结同心,无相犹矣,是吗?”

嬴曦颔首,道:“是。”

“好。”

清河道:“妾身知道,你与太后之间的事情,但妾身想请问郎君,你与我成亲,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说单纯只为稳定朝局?”

嬴曦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曦愿与公主,白头偕老,自此以后,不疑,不易。”

清河与他目光对视,嬴曦没有回避,表情安然。

半晌,清河忽然伸出双臂,俯下身搂住他的腰,喃喃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妾身能做当世第一人杰的妻子,还能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