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芸借着生病的由头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到傅老夫人那边请安了，可昨夜傅延回了府今日便不好不过去了。

她难得起了个早，想着老夫人许会有些脸色，但她小意伺候一阵也就混过去了，一来她的病还未好，二来傅老夫人也不爱计较这些小事。

谁料刚进了门老夫人就冷着脸，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事有反常即为妖，严芸嫁给傅延已经十三年了，便是同老夫人再不亲近，也对她的性子有几分了解，她自来是修身养性，寻常不会真的动气。

想到这里，她心下便有些忐忑，难不成她是知道那件事了？

一看傅延一脸怒气地坐在上座，寡嫂江氏和女儿傅琼瑶垂着眼立在一旁，更是确定了几分。

她心里一阵心酸，她嫁进傅氏一年才生下了这个女儿，谁曾想还未曾见一面就叫郎君抱给了寡嫂，如今女儿已经十二了，却同她半点不亲近。

傅老夫人扫了江氏一眼，见她面容肃淡显然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二郎更是黑着脸一言不发，心里叹了一声。

“八娘还有功课便先去同华堂吧，莫叫蒋先生久等了。”却是开口将傅琼瑶支了出去。

傅琼瑶也没有不应的，小声向长辈们告退便出了门，看也未看生母严氏一眼。

严芸的目光一路跟着傅琼瑶，很有些贪恋。打从十几年前傅延的大哥病故，江氏便一个人关在清荷园，后来连带着傅琼瑶也跟着常年呆在清荷园，严芸很难也看她一面。

傅老夫人眼瞧着严芸的神色，“听说你前几日病着，现在可是大好了吧？”

严芸向傅延看去，见他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想他是已经知道了，又担忧事情是否已经被人知晓，便轻声应了是，也不敢朝傅老夫人再撒娇卖痴。

“早几日我得了个消息，既然你今日已经好了，便得向你求证一二。”

“阿娘请问。”严芸的手握紧，她哪里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便是说既然她的病已经好了，等一会儿问题若是说不清楚便不可借着生病逃脱。

“前些日子你派了侍婢到汾阳别庄去？”

果然是知道了。

严芸咳了一声，强自镇定下来，照着先头准备好的说辞也不推脱，跪在地上低着头，“是。”

傅老夫人见她丝毫不辩解，沉默了片刻后才一点头，“你派侍婢去汾阳别庄做什么？”

严芸眼里渗出泪来，握紧衣摆，“我……八娘好不容易得了王氏的青眼，却因着那……”咒骂险些脱口而出，顿了顿才继续道，“因着六娘定亲不成，我心里想不通，又不敢将六娘如何，便派了侍婢去吓唬吓唬六娘。”

“八娘定亲不成，是因为你是继室，因为你德行有亏苛待嫡女。”江氏说话毫不客气，“你便是想不通也该深思己过，与六娘何干？”

严芸面目狰狞了瞬间，轻声说道：“我派人去吓唬六娘是我不对，可大嫂这话我却不敢认。六娘身体虚弱，需得静养，这大宅人多嘈杂不合静养才将六娘移到别庄，这事也是大家一道决定的，怎能怪罪到我头上？”

她话才说完，一个杯盏就从她眼前飞过，在她身侧落地，碎片溅起，严芸立时一抖。

顺着杯盏来的方向见傅延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都显现出来，心知他气得不轻，哪里还敢多说。

这种情况下江氏这个隔房的嫂嫂也不多呆，只留下句，“你若是在意八娘，又怎会买通了她身边的侍婢去干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便是八娘不敬嫡姐！”便带着侍婢出了门。

江氏这一走，傅老夫人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便将他们打发回去。

严氏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对傅延的态度，严氏自认做了他十几年的枕边人，也能将他的性子摸个七八分，见他没有当着傅琼瑶给自己难看，就知道他还是心软的。

一踏进自家思远院，眼泪就直往下落。闷声擦了，又去给傅延沏茶。

傅延还在气头上，但看到她慌得手足无措地，差点磕到了桌角，还是消了点气，扶了她一把，让侍婢都出去。

严氏哽咽着喊了一声“郎君”，重又跪了下来，膝行了一步，仰着脸哀哀泣道：“求郎君休了我吧。”

傅延倒是一愣，看着她仰着脸看着自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有点松动，只是想到这事传出去怕是八娘更不好说亲，才又狠下心来，虽不提休妻，也冷冷道：“你做的好事！”

严芸低泣不语。

“你长不长脑子？竟让八娘的侍婢去干这样的事？”

“郎君是我一时糊涂。”严氏哀声道，“我……郎君，我知错了。我……我实在是见不得八娘受苦，我就这一个女儿啊！这些日子……外头一直传王氏瞧不上我的八娘。我、我这心里真是恨不能杀了自己，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嫁给郎君，我不该为人继室……我一时竟想差了！我只想着六娘害了我的女儿！只想着要将六娘送到庵堂里。”

“我……想着这事单只我的人去办，崔娘那老姬怕是不会信，若是有八娘身边的人，那老姬怕便回想着是嫂嫂也插了手……”

傅延几乎被她气乐了，来回呼吸了好几回，“你是不是还打量着大嫂养了八娘，让八娘与你生疏，想着这事便是传出去也可以说是大嫂派人去做的？说是八娘年纪还小，哪里做得了主？是大嫂不喜六娘，又不真心为八娘打算，是不是！”

严芸顿了顿，嚎哭起来，“郎君，是我错了，是我叫猪油蒙了心！”

“郎君，那、那现在怎么办？会不会坏了八娘的名声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啊，自小……”

傅延原本对她便是有着怜爱的，这次发火也只是为了教训她一下，免得来日她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看她六神无主，全心仰赖自己，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拉着她坐了下来，“能怎么办？这事不过是被大嫂发现了，外头都不知道，你好好准备些礼物去大嫂道歉！八娘那边……唉，八娘那边你也莫去见了！”

傅延看她怔愣着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想不开，倒还解释了一句，“这次的事虽然没有外人知道，母亲也支开了八娘，可身边突然少了个侍婢，八娘能不知道？能不怨你不为她着想？好在八娘还小，过上三五年也就忘了。”

他的话里到底还是偏向严氏的，严氏这次纯粹是自己作孽，知道自己理亏，傅延是不会为自己撑腰的，只得勉强忍住了眼泪。

严氏又是委屈又是感动地轻轻点了点头，“这次是我错了。只是八娘的亲事……郎君……我、我实在心疼她。”

傅延叹了口气，“八娘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我向来是偏着她的，她的亲事我能不上心？六娘那边有的，你们只有更好，她们没的，我也想方设法弄给你们。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郎君我何尝、何尝不知……”

“知道便好，哭什么呢，”傅延给她擦了擦眼泪，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叹息一声，“往后做事长点心，好歹跟我商量商量，知道了？”

严氏哪儿敢说一个不字，立时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