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娘打小在匪窝里长大，在皇室多年也没学会什么规矩，更何况萧则五岁起就是由她带着，失母的少年成了她的心窝窝，在朝中又一直受气。这次长安传来的消息对朝堂影响十分大，刻不容缓，于是她也就忘了府里还有个小郎孤苦伶仃，竟放心地把他留给傅琼琚。

自己骑着马叫开了城门，连夜赶去福寿县。

驻马县衙门前，里头灯火通明，钺王和刺史都为着五尸案彻夜不眠，县衙里谁敢睡？

衙役也不敢回家守在门前，见一个妇人飞马而来，正要呵斥，她已经执着一方玉牌，脚步不停地冲进了县衙。

“哎，你看到那玉牌上写的啥了吗？”左边的老衙役问。

右边衙役刚打瞌睡，脑袋沉沉，“她不是伸的左手吗？靠你那边，你没看清怎么不拦她啊？”

这个时候了，这小子还推卸责任，钺王刺史可都在这小小的县衙里头，要真是哪来的刺客，整个县的人都得陪葬。

老衙役呸了一声，急匆匆地转身冲进了县衙，口里高喊，“你站住，快站住！”

寇娘早已经走到回廊尽头，尽头处有七八个个高壮汉子是钺王带来的，个个腰配长剑，煞气凛然。衙役眼见着那几个汉子和闯门的妇人行了礼放她进去了。其中一个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哎呀，不是刺客！

衙役讪笑着朝他们点点头，缩缩脖子回到门口。

“不是刺客吧？”打瞌睡的衙役见他回来急急地问。

老衙役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要真是刺客，他能就这么回来？他也不回答，自个儿在门前站得笔直，可不敢跟着打瞌睡，谁知还会不会来人啊！

寇娘走进案房，周绍正和个青色官服的在说话，旁边聚了几个小官吏，萧则坐在一旁的几案捧着茶。

寇娘朝萧则走过去，路过周绍，又皱皱眉，“你们先出去。”

和周绍说话的是福寿县的唐书吏，他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见到钺王天颜就很惶恐，县令被派出去，留他侍候他更惶恐，见个妇人这样进来，又朝刺史呵言，正要斥责，却见刺史点点头，手一挥就让大家跟着出去。连忙闭上嘴，由于过猛还咬着了舌头。

周绍扫了他一眼，和善地没有拆穿。

“郎君，长安来的急件。”寇娘走到萧则身边，从袖中拿出一根竹管。

萧则目光一凌，接过竹管。

寇娘压低声音，“前天夜里陛下在曹贵妃宫里行刺了。”曹贵妃便是安乐公主萧崞和襄王萧绎的生母。

萧则打开竹管，里面是一枚赤色丹药。这种丹药他原先也是见过的，名叫含贞饼，是术士绍仲进献给皇帝的助情花，也就是春药。

早在绍仲初获帝宠时，萧则就已经调查过此人。他是三年前由曹贵妃的长兄辅安公曹方引荐。读书人出身，但只是个举人。获宠前一直在陕西当一个九品仓官，品秩卑微，获宠之后官至礼部侍郎。

曹方是曹贵妃的异母长兄，年过四旬，加之早年沉迷酒色，导致阳泄不举。他的门生虎进贤登门进献秘方洗之复起。曹方大喜将这秘方用红木盒子装好恭恭敬敬写上“臣曹方敬献”然后献给了皇帝。曹贵妃因此还失宠一时，皇帝只当是她向兄长透露了宫闱之事。后来曹贵妃一口气向皇帝进献了十六名貌美宫女才又获宠。

“据查是贵妃进献的十六名宫女共同谋逆，企图勒杀陛下，幸好宫女不懂绾结，绳子活络不紧。外头的杨庆安听到响动，带着太监们拥入才救了皇帝一命。”寇娘皱着眉，“旋即万皇后赶来，当即将造逆的十六名宫女尽行捉拿。陛下虽被救下，但昏迷。不省人事之时，万皇后即下懿旨将曹贵妃缢死。”

萧则正皱着眉，用帕子将含贞饼捏开。这种药饵都是壮阳之用。炼药所用的引水一采自初生婴儿的舌血以针刺之然后挤血；二采自未婚少女的经血。曹贵妃进献宫女之后，绍仲便用少女经血炼药采取量大若经血不足辅以药石增大排血量。

“曹氏死了？”

寇娘点点头，“当时襄王与安乐都不及救援，入宫时已无力回天。如今长安大乱，襄王力争曹贵妃不知内情，无辜送命。”这就是她急忙到此通知萧则的缘由。万皇后无子，一直是支持萧则的，襄王失母，失一棋，正是好时机。

“此案如今是由何人在负责？”

“当时由太医院掌印许绅进药，其子许攸同行。”许攸为刑部右侍郎，这案子也就意外落到了刑部。

寇娘继续道，“到申时，陛下甫能开口，许攸已将案情查清，陛下判了凌迟，拟于后日行刑。”

萧则点点头，从旁边取了纸笔。

寇娘说清了事情，心情放松下来，不必严谨，才发表自己的意见，“十六个宫女，尚如花似玉，既不可能想取而代之做皇帝；又与外廷隔绝，恐怕问题还是处在内闱。”

她看了看萧则的脸色又道，“说起来你这阿耶也是！当年久而无子尚不服丹药，怎么到现在突然用起了丹药，还封那蠢货做礼部侍郎。怕不是老糊……”

“寇娘！”萧则声音低沉。

寇娘干咳一声，她因为没规矩不知道闯了多少祸，都是萧则给收拾的，亦知道萧颂是关心她，才每每耳提面命，但她就是不耐烦听。

见萧则目光深深，立刻做无力装，“诶呦喂，我今日大概是夜里跑马受了风，嗓子疼！我得去歇歇。”

萧则吐了口气，叫住她，“把这信给曾力叫他送到封纪手中。”封纪是许攸手下的一个主事。

寇娘诶了一声，接了信就要往外走。

“还有……”

“啥？”寇娘回转身。

“你到这儿来了，迁郎呢？”

“呵呵呵。”寇娘立马顿住脚，尴尬地笑笑，“跟着傅六娘住一夜也没什么，不是还有暗卫跟着呢吗？”

萧则无奈地叹了口气，“迁郎是我的亲侄儿，还请寇娘多照顾些。”寇娘十分不喜世家，连带着谢氏也厌烦接触，其实对迁郎也不甚例外，日常也抱着照顾，但心里不记挂。

寇娘皱着眉，略有些松动，她一贯是吃软不吃硬的，看着长大的小子温声请她照顾晚辈，她似乎不该拒绝。

萧则再接再厉，“他今天在刺史府里被人骨做的弓很吓了一跳。”

寇娘想到那肉墩墩的小娃娃，又心软，嘴里还要嘴硬，“什么时候你给我生个小孙孙来带才好！我一定给捧在怀里，时时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