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暑假,陆离奶奶因为身体缘故,被接到陆离爸爸所在的海城医院就诊,陆离一个暑假都呆在海城。我偶尔会和陆离通短信,聊的大多是陆离奶奶的近况。
九月开学前一天晚上,我抱着半只西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陆离发来短信:“我回来了,把作业带下楼。”
我激动地从沙发上弹起,左手抓起早已放在茶几上的一沓试卷,右手抱着另一半西瓜下楼。
电梯门刚打开,就看到陆离站在门口。
刚才在电梯里兴奋不已的心情在见到陆离时立刻变成了忸怩不安,我羞着脸走出电梯,“陆离,你回来啦!”
陆离打量了我一会,揶揄道,“两个月不见,你又胖了。”
我收起害羞的表情,朝陆离瞪了一眼,“这个人真是,一见面就损人!”
陆离指了指我怀里的西瓜,“一瓣西瓜等于三碗米饭。”
我把西瓜往陆离怀里一丢,没好气地说,“这是送给你和奶奶吃的。奶奶她身体好吗?”
陆离眼神一暗,但很快又恢复明亮,“挺好的,就是坐车累了,已经睡着了。你进来的时候轻点。”
我轻手轻脚地跟着陆离走进客厅,在茶几旁坐了下来,将试卷摊开。
按照老规矩,我抄选择题,他抄大题。
我拿过语文试卷,抄完选择题后,思量着陆离下学期学理了,语文老师也不会那么苛刻,便小声朝陆离道:“语文试卷我就帮你全抄了。”
陆离却一把扯过试卷,制止我落笔,“我自己写。”
我一脸疑惑看着陆离。
陆离看出我的疑惑,回答道:“你不是说袁师太会很认真地看每个人的卷子吗?”
我更加疑惑,“可是下学期袁师太不教理科班。”
谁知陆离用笔敲了下我脑门,“叶蓁蓁,你这学习态度太不端正了。”
我捂着脑门,半天没反应过来。
试卷抄完后,已经将近十点,我收拾好试卷准备上楼。
站在电梯口,我压低声音向站在门口的陆离道别,“时间不早了,你点休息吧,明天就要上课了。”
陆离点点头,替我按了电梯。
我用余光偷看站在我旁边的陆离,即使他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短裤,夹着拖鞋,满脸的倦容,却依旧那么好看。
可是从明天开始,我的旁边坐着的再也不是他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的话,是不是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握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趁电梯到达前,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陆离,很高兴这一年能够跟你成为同桌,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学习,笔记要做。上课尽量不要趴着睡觉,对颈椎不好。还有啊,不要老是绷着一张脸,多笑笑,多交一些朋友,不然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太可怜了......”
陆离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没有打断也没有不耐烦。
忽然他伸手戳戳我的额头,温柔地朝我微笑,“怎么说的我们再也不见似的。”
电梯叮地一声提醒我该回家了,我朝陆离笑着挥挥手:“再见!”
陆离含笑,“明天见!”
电梯门缓缓闭合,将我的眼神和少年的身影无情地隔绝。
历史总是重复上演着,譬如高二开学的第一天,我又睡过了头。
踏着上课铃走进我的新班级——高二(6)班,班上大多是新面孔,但也有熟悉的人,比如王露、陈飞、汪柠,以及正坐在最后一排向我挥手的顾家姐弟。
我朝着他们走过去,顾子衿指了指前排的空位,“蓁蓁,我帮你占好座了。老位置。”
我放下书包,坐了下来,扭头问:“你俩今天是不是也睡迟了,怎么又占了这么后面的位置。”
顾子佩从抽屉里拿出漫画书,猥琐地笑着,“我姐说,坐在后排好办事。”
我懒得理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空座位,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过来,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问:“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我摇了摇头,正准备回答。
一个冷冷的声音抢在了我开口前,“这里已经有人坐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陆离绕过那男生,很自然地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陆离,理科班在楼上,”顾子衿好心提醒陆离,“你走错教室了吧。”
“没错,”陆离把书包放进抽屉里,“高二(6)班。”
我终于恍过神来,“可是陆离,你不是选了理科吗?”
陆离转过头,脸上挂着委屈,“我不喜欢理科班的物理老师,他总喜欢往我头上喷口水。”
高一的物理老师在我们入学不久,因为骑自行车摔断了两颗门牙,以至于说话时总是不自觉从嘴里喷出口水。可他偏偏很喜欢陆离,讲课时总会不经意地走到陆离课桌旁站着。有好几次我亲眼看见物理老师大滴大滴的口水飞溅到陆离的头上,陆离无奈地用课本盖住脑袋。
“陆学霸,你就因为这个转学文,是不是太任性了?”顾子佩凑过来,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我抓住陆离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原因,“是啊,陆离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陆离见我一脸焦躁,反而轻笑了下,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属猴的吧,急什么,我又不会走掉。”
顾子衿在后座笑了起来,附在我耳边小声道:“蓁蓁,你矜持点行吗?”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慌忙松开抓住陆离的双手,口是心非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这时,袁师太走了进来。
顾子佩在后座小声抱怨,“不是吧,袁师太是我们的班主任啊,早知道语文试卷我就好好写了!”
袁师太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着实是件始料未及的事。难怪昨天陆离坚持要自己做语文试卷,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袁师太清了清嗓子:“这学期开始我做你们班班主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两年都由我带你们。不管你们之前来自哪个班,班主任是谁,在我的班级里,我只有一个要求,凡事以学习为重,不要搞七搞八。尤其是早恋这种事我不希望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座位表我重新排了,班会结束后你们就按照我安排的座位重新调整。”
话刚说完,班级里便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有人小声埋怨起来。
“又不是小学生,还搞什么安排座位。”
“听以前的学长学姐说,袁老师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要小心点。”
“这简直就是独裁专制。”
然而,袁师太并没有理会同学的闲言碎语,继续道:“为了不浪费大家的时间,我已经根据你们去年在各自班级的情况,拟定了本学期的班委。叶蓁蓁是班长,林萧副班长,曹阳学习委员,汪柠生活委员,顾子衿文艺委员,顾子佩体育委员......班长和生活委员今天放学后去书店采购些学习辅导书,放在班级的公共角供同学学习。今天的班会结束,大家把座位换好,等会认真上课。”
在袁师太的指挥下,我们迅速调整好新座位。我和王露成了同桌,陆离和陈飞坐在了我的隔壁桌,汪柠和一个陌生的同学坐在了我前面。顾家姐弟则被分别安排到了教室对角线的两头。
看着昔日的好友被分散在班级四处,我心里有点儿郁闷。但庆幸的事,我和陆离隔得并不远,他就坐在我的隔壁,我一转头便能看到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放学后,我和汪柠按照袁师太的吩咐到学校附近的书店买辅导书。
我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随口问身边的汪柠:“你怎么也改变主意学文了?”
“反正我文理科成绩差不多,学什么都一样。”汪柠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我隐隐觉得这事和顾子佩有关系。
我试探着问道:“不会是因为顾子佩吧?”
汪柠拿书的手明显颤抖了下,接着她无奈地笑了笑,“之前顾子佩拒绝我的告白,我挺讨厌他的。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毕业后我们都将各奔东西,离别的时间很长。高中三年那么短暂,只要剩下的两年里,我能够和他在同一空间里,也算不辜负青春时的喜欢。”
汪柠转学文科是为了不辜负青春时的喜欢,那陆离呢?理科成绩优异的他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学文呢?
汪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改分科表那天我在办公室遇到陆离了。他好像说以后要弹钢琴,所以是以艺术生的身份插班到文科班的。”
“艺术生?”我惊讶道。
我一直纠结于陆离的学习成绩,却忘了他钢琴弹得那么好,成为一名钢琴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汪柠指着收银台,“那个不是陆离吗?”
我顺着汪柠指的方向看去,陆离正拧着眉毛在书架上找什么。
“汪柠,我们买好了吗?”
“你过去和陆离打招呼吧,我去收银台结账。这些书我明天带去学校。”
我感激地朝汪柠挥挥手,偷偷地绕到陆离背后,打算吓一吓他。
我走到陆离右后方,伸出手拍打他的左肩。谁知陆离朝右侧转头,反倒把我吓了个正着。
我心虚地抚了抚胸口,“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本来还想吓吓你。”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陆离说完,蹲下身在书架的最底层翻找着书。
我也蹲下,好奇地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
“《浔阳古调》,一本钢琴谱。”
“你确定在这一排书架吗?”
“这本书只有收藏版,就在这排架子上。”
我抬眼看了看书架,上面写着“旧书收藏”。
我和陆离翻找了十几分钟,也没找到那本《浔阳古调》,只好到收银台问老板。
老板翻了翻账册,“这本琴谱上周被一个钢琴老师买走了。”
“那什么时候会进货呢?”我问。
老板摇摇头,“这本书已经绝版了,除非有收藏家拿出来捐赠或变卖,否则市面上不会再有。”
我和陆离走出书店,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本书对你很重要吗?”
“嗯,那本书是我爷爷最喜欢的钢琴谱,前几年搬家时不小心被我弄丢了。我一直想找回来,毕竟那是爷爷曾经最珍惜的东西。”
陆离的视线飘向未知的远方,声音涩涩地,带着无尽的惋惜。
我扬起笑容,拍拍陆离的肩膀,“没关系的,只要你认真弹钢琴,成为出色的钢琴师,这样的你才是爷爷心里最珍贵的。”
陆离讷讷地看着我,微微张着嘴,仿佛我一语点破了他心中的郁结,下一秒他的脸上忽然绽开了笑容,像阳光一般灿烂。
我喜欢这样的笑容,就像汪柠说的,三年的时间太短暂,只要最重要的人在身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