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陆绍阳一去就是几个月,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头段时间她倒是觉得还好,只心想他是去查案子的又不是去旅游的,肯定只是太忙了罢了。可是过了一个多月,顾笛内心便有点发怵。她开始联想很多,比如之前曾经看过的纪录片,讲中国西南边境集团性的毒品交易和跨境妇女走私,很多警察武警牺牲在与不法分子斗争的一线。
当时是一个晚上,十一点刚过的样子,顾笛本来已经睡下,却因为想起这些再也没了睡意。她下了床,被褥外凉薄的空气让她周身一寒,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冷汗涔涔。
她其实自己都有些讶异于自己的反应,刹那间发觉,比起这趟能成功找回悦然,她更希望的竟是陆绍阳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
顾笛捧着手机在窗前踱着步,最后翻开了微信,编辑了好多次,最后发出去的就只有几个字:你还好吗?是不是特别忙?
她在四十分钟后才收到他的回复:我挺好的丫头,抱歉这一个来月太忙了,也实在不方便和你联系,你放心,我很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顾笛终于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回到被窝里躺下。她闭上眼睛,却像是中了邪一般,脑海里翻滚交错着一段又一段尘封多年的旧日记忆,全部,都与他有关。
他们相识了太久太久,二十三年,太漫长了。
漫长到令她习惯、乃至于漠视了他年复一年的追随与陪伴。可现如今回想起来,似乎除了他之外,便也再没有谁一直伴她身侧、从未远行。
她将自己往被子里又缩了点,冷不丁“哎呀”了声,听见心脏扑通的一阵猛跳。
“天啊。”她暗自心道:“这是真沦陷了呀。”
3.5学雷锋日临近,z中计划组织部分学生去市立儿童福利院送温暖,顾笛在学校团委挂着职,自然也负责了其中的一部分工作。
那天,她搭公交车去福利院准备跟相关负责人协调一下具体的活动安排,下车的时候觉得有些饿,于是在沿街一家生意很火的糕点店排了队,买了一份梅花糕准备垫肚子。她刚结完账转过身来,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轿车,还向她按了声喇叭。
陆肖然开了车窗,向着她温润地笑:“小笛,这么巧?”
顾笛也笑:“是啊,肖然你怎么来这儿?”
陆肖然指了指前方:“来福利院给孩子们送点东西,你呢?”
“我也去福利院,学校学雷锋日要组织活动,我今天先过来协调一下。”
“那巧!”他道,“你上来我车吧,我载你一起进去。”
两人各自办完了事情后,陆肖然正好顺路,便送顾笛返回z中。
一路上两人聊天。顾笛问:“你经常来福利院送东西?”
他点点头:“算是吧,十来年前我爸妈就一直坚持这样了。”顿了顿又说:“孩子们可怜,我们给些力所能及的关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当是给我们陆家积点德吧,但愿老天有眼。”
顾笛明白肖然这话隐含的意思,原本打算出言宽慰,可话未出口便已觉得苍白,索性选择沉默,偏过头去看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
车行到城东干道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时间特别长,陆肖然从驾驶座旁的置物槽里抽出了一根烟,一面开天窗一面问:“我抽根烟,你介意吗?”
“没事,我不介意。”顾笛说:“不过你什么时候也抽上烟了?”
肖然笑了笑:“哦,我还好,平时很少抽的,偶尔来一根而已。”
顾笛点点头,脱口而出:“那就好,你可别跟你哥一样,年纪不大倒已经成老烟枪了!”
肖然闻言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一直到车子重新启动,这才沉沉地出了声:“小笛,他…最近有和你联系吗?”他轻咳一声,补充了句:“我说我哥。”
顾笛正准备开口,他又道:“昨天回家的时候听我妈提了他那么一句,所以我问问。”
“他没联系你们吗?”顾笛问。
肖然轻轻摇了头道:“没有,去了云南之后快两个月没消息。你也知道,他平时只要有空就能回家晃一圈的。”
“哦…”顾笛想了想,“前几天联系过那么一次,他回我说他挺好的,就是查案子很忙,而且也不方便和家人朋友联系。”
肖然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样。”
顾笛闻言移过视线望向他,他面色平和,却分明是正费着气力在掩饰着什么。
“你……”她欲言又止,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口水,又小声地开了口:“其实你和陆叔叔梁阿姨,心底里也是…牵挂他的对吗?”
他唇角不着痕迹地一僵,几秒钟后却兀自戏谑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呢。”
而后,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可能十几年了,有些情绪也没之前那么炽烈了。尤其是爸妈,年纪大了,心也会软吧。昨天我妈调台的时候看到电影频道演了枪战片,忽的就有些紧张,自言自语说‘他在云南安不安全’,她声音很小,估计都以为我没听见。”他停顿了半晌,摇了摇头轻语:“怎么说呢?说完全不怨他了也不可能。可怎么办,说到底了,也是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
顾笛垂下眸子无声地笑了笑。她似乎有点儿高兴。为陆绍阳而高兴吧。
“小笛。”
“嗯?”她抬起眼应了声。
“你和他……”
顾笛没有回应,却是低笑了两声。
“其实也不错。”陆肖然想了想,语速放缓了很多,“这么些年,我们心底里都明白他是变了太多的。现在,倒也不是从前那般的人了。”
她依旧回以沉默,周身似是无来由地涧出一股温暖的细流,缓缓地没入心底最深的地方。
陆绍阳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回来了n城一次。
他没有和顾笛说,也没有和陆永轩他们说。要不是那天顾笛患了感冒去医院挂水时恰好碰见了他,估计还没有人知道他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这么一趟。
那天医院人特别多,顾笛在输液室挂完水出来,大厅里人流如织,她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陆绍阳穿着便服,浅棕的夹克衫,她之前看他穿过,那会儿是大小正合适,现如今却分明显得宽大。他一边走一边和身边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说着什么,面色并不轻松。
顾笛在顷刻间根本压抑不住心头踊跃的躁动,情不自禁朝着他的方向喊了声:“绍阳哥哥…陆绍阳!”
她感冒没好全,鼻音重、声音嘶哑,乍一听竟像是带了那么丝隐约的哭腔。
他闻言一怔,循着声音侧脸望去,那个自己追随了二十多年的身影,就这么隔着如织的人潮、没有一点防备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身边的同事见状便打了声招呼先行往住院部走,留下他一人还在原地微微发怔,过了好些时间才如梦初醒般,向着他爱的女孩,浅浅地笑了起来。
“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笛主动走上前去,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责备的意味。
“临时有些事。”他道:“明天一大早还得回云南呢,就没和你们说。”
顾笛有些失望地应了声,又张望了几眼四周,问:“那你怎么来医院了?”
“哦……没什么,我看个人。”
“你说实话行不行啊!”
陆绍阳声音闷闷的,“我徒弟尹浩,你认识的。前两天在瑞丽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我这趟就是送他回来。”
顾笛一惊,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他……没事吧?那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陆绍阳笑了笑,摇摇头道:“我没事的丫头,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乱想。尹浩也做过手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他有些苦涩地叹口气,“就是刚才见着尹浩父母,看到他妈妈眼睛哭得红红的,觉得心里特抱歉。好好的小伙子跟着我也是平白受苦了。”
他言罢语调一转,宠溺地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轮到你说,怎么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来了?”
“感冒了而已……”她竟是有些想哭。
“是来挂水了吗?药有没有好好吃?”
她点头,“已经快好了。”
“这还像话。”他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像站在眼前的顾笛,还是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好了丫头,我还得去住院部,之后要去趟局里报告些事情。我就先走了,你可不准再生病了听见没?”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又恍恍惚惚地放下:“你……你一定得再去吗?……我说云南。”
陆绍阳垂下眼,微微地扬了唇角,将自己另外一只手轻轻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他的手掌是常握枪的,有些糙,被他握着的时候触感其实并不多么舒服,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
“还得去。”他坚定地点了头:“我们已经有关键的线索了。就算这趟找不回悦然,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大案子,还有很多家庭在等着团圆、很多受害者在等着重见希望,你说对不对?”
顾笛不说话,悄然抽出了自己的手,过了很久才小声说:“万事小心。”
陆绍阳揉揉她的脑袋,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她在这时又叫住了他:“绍阳哥哥,你给陆叔叔他们报个平安吧。他们…也担心着你的。”言罢又补充了句:“我说的是真的。”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而后悄然笑起,举起手机向她挥了挥,道:“行,我知道了。”
那天夜里下了场雨,第二天早上顾笛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落了一地的花瓣,明明是温柔的四月天,却偏偏是一副惨兮兮的光景。
她失落得厉害,因为知道,陆绍阳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