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
陆绍阳所受的伤,让医生惊叹,他是倚靠什么而苦苦支撑。
左臂、左髋、左股骨、右胫骨、以及五根肋骨,均有严重的骨折。更可怕的是,他双腿的骨折处,有重复断裂的痕迹。
陆永轩与陆肖然亲耳听闻,暴徒们在陆绍阳双腿首次骨折后替他潦草地接上断骨,却又在断骨接上后不久,予以重击令同一患处再度断裂,故意令他痛不欲生。
陆永轩刹那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苍老到出现了幻听,他颤着声,试探地重复:“你是说......断了之后,又......断了?”
可怖的沉寂中,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陆绍阳的头部同样经受过重物的击打,颅骨有骨裂,颅内出现了块状淤血。
而他受伤最致命的地方是腹部,也同样是伤最新的地方。那伙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他们泄愤般的操起利刃疯狂而杂乱地捅向陆绍阳的腹腔,因而,脾脏破裂、肝脏破裂,一段小肠几乎完完全全烂掉。
十二个小时的首次抢救,在之后的几天并发了感染,腹膜炎、vap(呼吸机相关性肺炎)、多器官衰竭,再度经历了三次多科室的联合大抢救。
从得知陆绍阳仍然活着的那一秒开始,顾笛成了最听话的病人。
她努力吃药、努力进食,病情以飞快地速度好转。三天后,医生同意她下床。
同一天,陆肖然带着她去了省人民医院。顾笛跟着肖然进了住院大楼的电梯,他按了一个数字,她看到数字按钮旁边印着“重症监护病区”六个汉字。
icu病区有着不止一道的隔离,陆肖然先去了医生办公室,跟程医生打了声招呼,指了指顾笛,说这是我哥的妻子顾笛顾老师。程医生立刻起了身,眼神里含着太多的感慨。他说:“顾老师,我带你去见见陆警官。”
穿好隔离服之后,程医生斟酌良久,还是没忍住,小声说道:“顾老师,我听说你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太好……是这样,你先有个……算了,你进去看他吧,只是记住现在还不能碰他的身体,他刚做了几次很大的手术,情况……很危重。”
顾笛知道程医生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他想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谢谢你,程医生。”
陆绍阳住的是重症单间。
隔离门自动打开,隔着不算远的距离,顾笛看见被各种维生机器包围着的病床上正躺了一个人。他那么安静,动也不会动,哪里像陆绍阳呢?
她兀自笑一下,缓缓地迈开步子,朝病床上的那个人走去。这一段路可真长,顾笛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还太虚弱了,怎么每迈一步,都像是竭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一样呢?
她终于走到了床前,她终于看清了床上这个安静的人。
他的双腿和左臂接受过骨科手术,尤其是双腿,明显是相当大的手术,如今戴着笨重的支具。周身各处伤口插着引流积液的管子,腹部更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大概是很大的一次或几次手术,一堆粗粗细细的管子缠在一大片绷带下。再往上看,picc管(经外周静脉置入中心静脉导管,用于五天以上的中长期静脉治疗或静脉输注高渗性有刺激性药物,常用于危重病人)埋在他的脖颈右侧。而后,便是那张熟悉的脸,或者说,已经不那么熟悉了,因为太瘦了,凹陷而灰败。他的脸上有几处伤口,但大概是皮外伤;头部的伤只经过简单的包扎,顾笛不清楚这到底是重还是不重;他双目紧闭,鼻腔中插着一根鼻饲管,还有一根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管子;口中插着的气管插管连接着病床边的硕大仪器,呼吸机边上是一套心电监护仪,她看见电子屏幕上呈现的线条及各种数据,一点儿也不规律。
当然不会规律,他连危险期都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度过。
待将这一切看清,顾笛的头脑是空白的,她觉得好像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勉力撑住床沿,弓着背脊微微喘气。
“痛死了。”
她开了口,缓缓地抬眸,用尽此生的柔情,凝望着病床上正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男人。这是爱她的人,这是她爱的人啊。
“真是的,什么人啊,让我们这么痛?”
床上的人无法回应她的声音,她便只能喃喃地自语。
顾笛说着转头咳了声,而后一时间竟是没止住,咳了很久方才堪堪止住。
“你瞧我,也是不争气地病了好久,都没法第一时间来守着你。”
她沉静了半晌。
“这样吧陆绍阳,咱们一起比赛,看谁先把自己身体养的白白胖胖的,谁就赢了!赢得人呢,当然就有奖励,可以任意提要求哦!你觉得怎么样,嗯?”
她笑了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也挺娇气,所以啊,我估计还是你赢,一定是你赢,对不对?”
“不过你放心,我也会加油。我们一起加油,约定好了,亲爱的。”
顾笛从陆绍阳病房出去的时候,人是平静的。
陆肖然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最终,他只是扶住她虚浮的躯体,缓声劝慰:“你要太难受,就哭出来。”
顾笛寡淡地笑了声:“他不会想看见我哭的。”
陆肖然没再说什么,陪着她往病区门口走,不料在门口处迎面碰上了陆永轩与梁淑贞。
然而就是在那一刹那,顾笛觉得自己所有所有的平静,所有所有的,全部化成了泡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自己此刻能感知到陆绍阳那具枯败躯体所承受的一切一切的痛,她实在要崩溃了。
梁淑贞微微噏动苍白的唇,唤了声:“小笛啊。”
顾笛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软倒在地。陆肖然赶忙去扶她,柔声安抚:“小笛,不要这样,你身体还没康复,不能这么激动的。你听话,我们马上回去。”
可顾笛根本听不见,她哭了,哭到整个人几乎晕厥。
她挣扎着、颤抖着、用尽气力,痛绝而悲愤地嘶喊——
“他痛啊!他痛啊!!!他痛死了你们知不知道???他那么痛你们在不在乎???……凭什么是他??凭什么???!!!”
凭什么是他啊?
凭什么是我那么好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