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鼻尖铺天盖地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干净清冽,混着淡淡的沐浴液的香味。
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咚咚”的心跳声,她不知对方能否看清,只觉得若是在亮处,自己的整张脸现在必定是一片彤红。
许是那人身上的压迫感太慑人,姜好觉得胸口有些闷热,只觉得气管里有股力量上下堵着,喘不上气。
好在他很快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便兀自倚在一边的矮柜上,隔开些距离有新鲜空气涌入,姜好靠在墙边缓缓顺气,总算慢慢平静心跳。
过了一会,视线逐渐适应周围的环境,眼前看见苕帚、拖把一类东西的轮廓,原来是杂物间。
外头有人讲话,在寂静的小角落里听得清清楚楚。
先是讨论了几句方才的比赛,你一句我一句不时蹦出几个“传控”、“逼抢”、“反攻”的术语,讲到激烈处还哑着嗓子飙出脏话。
后来声音渐渐弱下去,再来就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动静。她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臂,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处于尴尬的场面。
那厢一直隐在暗处的男生忍不住轻笑出声。
姜好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和她共处一室。
方才的慌乱卷土重来,没来由得又有些心跳加快。想开口说句话,又念及门外的人会听见,只得默默憋着。
脑海中不自主地冒出句早上那个人念的一句台词,“只要你爱我,就让他们发现我也无妨。宁肯因恨被杀死,不要无爱而苟活着。”
她觉得自已中邪了。
隔了一会,屋外男生又开始继续讲话—
“我说今天记分数的那女生长得也太正了,光头哪找来的?”
“在场上就见你骚的要死,不是你的点位也跑过去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也看见了,站那跟柳条似的,随便动两下都是风景。”
“这学校里还有美女我没见过,也是奇了怪了,我去打听看看是哪个班的。”
“也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来。”
“她要是每次训练都来,你不得累死。”
“……”
之后则是别有颜色的一番哄笑。
姜好赭然,暗自咋舌,虽然她知道男生私下讲话都有点色,只是没想到能背后亲耳听到别人拿自己起哄,尴尬之余,心情难免受到影响。
对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她惊得抬头,一下便和那人四目相对。
短发下的半张脸匿在百叶窗里,有淡淡的路灯顺着缝隙折射进来,反倒教人看不大清脸,手中有火光星点闪烁,忽明忽暗。
外头有人问:“谁?谁在里面?”
随即门把手上下转动,未果后,奇怪地说道:“我去,这门怎么打不开?”
“不会吧,我走之前还开着,是不是风吹得。”
“风吹也不能把门给锁上吧。”
“柜子里有备用钥匙,我去拿!”
!!!
姜好心口猛的一窒。
哐铛哐铛的钥匙撞击声由远及近,下一秒插上门锁,左右扭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
“欸?不是这把。”之后换了一把,继续。
这次锁芯缓缓旋动,惊喜道:“有了。”
姜好屏住呼吸,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头皮发麻僵在原地。耳畔倏地扫过一阵风,气流里飘着股淡淡的沐浴液味道。
门口的男生还未拧开锁,门就被一股大力由外向内拉开。
陆霁晨咬着烟,歪着脑袋桀骜不驯地站在那,额前的碎发还在沥沥的淌着水滴。
他顿时目瞪口呆:“晨哥,你在里面干什么?”
陆霁晨关上门走出来,随手从桌上拿起块干毛巾擦拭头发,半晌扯扯嘴角,混不吝吐出句:“你说干嘛。”
几个男生心照不宣地“哦”了几声,有人发出怪笑。
“晨哥真是好‘精’力。”
说着自然而然就又转到某些带点颜色的话题上。
姜好在门后听得面红耳赤,心里想男生在一起是不是都这么无聊,净说些这种话,还乐此不疲。
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姜好不确定人是否都走光,想再等一会出去,就听见旁边的门上响起“咚咚”两声。
“出来吧。”
是他的声音。
她放下心,转身打开门,男生都已经走光,外头冷冷清清。
头顶白炽灯一闪一闪,照得她无处遁形。
一室寂静。
她咬了咬唇,冲窗下站着的身影说道:“今天谢谢你。”
没回应。
她犹豫:“那……我先走了。”
“等会。”那人冷冷叫住她。
她迟疑地转头。
陆霁晨从兜里摸出包烟,抖出一根,放到嘴边咬住,含糊不清地吐出句:“会点火吗?”
她顿时愣住,不解地看着他。
他眉梢扬了扬,“不是要谢我吗?”
姜好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想我帮你点烟?”
她看他一眼,心里不是滋味。
她不喜欢他抽烟的样子。无论是拿烟的姿态和说话的表情,都有股流气。
恰好校园里的课铃响起,她顺利找到脱身的借口,“晚自修开始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今天学生会来查出勤。”
“嗯哼。”他像是在说那又怎样。
好吧,姜好知道他也不在意。一时间杵在原地,沉默以对。
好在陆霁晨半晌自己掏出了火机,“咔”一声点燃烟头,没再为难她。
他吐出一圈白雾,问她:“怎么,几年没见,不记得了?”
姜好抬头,眼睛同他直视。
“不记得什么?”她故意问。
陆霁晨皱眉。静静看了她一会,鹅蛋脸白皙细腻,眉眼精致,身段高挑,遮在衣服下的曲线难掩窈窕,小时候那会是天真可爱,现在一颦一笑多了分少女颜姿,确实是长开不少。
难怪那帮人一见她就丢了七魂六魄。
姜好见他不语,试着走近两步。
他的轮廓鲜明清晰,和记忆中的小小少年重合,一样又不一样,熟悉又陌生,凝神细看,忽然的,心就软下来。
她当然记得—
“好久不见啊,陆霁晨。”
说的又轻又细,偏偏引得他心如擂鼓,咚咚乱跳。
……
姜好一踏出训练室,看到操场对面几帘一模一样的白色门扇,不禁失笑,自己人生出过的最大洋相无异于今天。
晚自修已经开始,教室里落针可闻。
安歌轻手轻脚地回到座位,刚坐下就感觉背后一戳,扭回头,施秉拿笔点了点墙上的挂钟,低声说:“还差一分钟。”
“学生会刚刚已经在15班查人数,很快就要到我们班了。”
安歌点点头,笑着说自己是从合唱队百米冲刺跑步回来的。
施秉托腮,盯着自己和安歌身边空空的两个位置,心里面七上八下,陆霁晨不在也就算了,姜好怎么也迟了?
这么想着,眼前就出现了高闻天的身影,他眼睛一眯,又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姜好,我去,前后脚,就差一步竟然让高闻天捷足先登先跨进了教室!
他对姜好拼命眨眼,示意她往后门溜进来,随后马上冲到讲台旁边那人跟前,严严实实地遮住视线,客气地寒暄:“今天就主席一个人查勤啊,真是太辛苦了。”
高闻天没搭茬,偏过头向右探出,点了点右侧两排的人头,又低下头在本子上记些什么。
施秉趁机回头飞快地瞄一眼,见姜好猫着腰正准备从后门进来,抿唇状似无意翻了翻本子,故作惊奇道:“哇,这徐琳不是16班的班长吗,也会翘晚自修啊!看来这带头作用没做好,难怪他们班这几次大考都没考好。”
高闻天没理,见施秉死死扣着记名册不撒手,干脆松手由他扯了去,施秉一个失力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两人间就露出了空当,施秉在心里暗叹完蛋。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高闻天开口说道:“这位同学,请回到你的座位上。”
“主席,我有事想要请教你欸。”
安歌脆生生的嗓音很具有迷惑性,不了解她的人听了会误以为这是个好脾气的萌妹子,其实只有熟识的人知道,她就是个披着小红帽外衣的大尾巴狼。
施秉以为人精如高闻天,必然不会被这种小伎俩轻易蛊惑,谁知他竟然听到这人饶有兴致地回答道:“哦?有什么问题吗?”
安歌抱着本绿色封皮的书蹭蹭两步走到他面前,翻开一页,“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我觉得自己还是看不懂。”
“哪里不懂?”
“关于……嗯……就是那个……小画眉到底有没有知道水仙花的心意呢?”
“你觉得呢?”
“哈哈,我语文太差了,虚实结合从来没搞懂过,云里雾里的我读到最后也没法确定水仙花到底有没有向小画眉告白。”
“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没有表明心迹,我以为自己写的够明显了。或许是你觉得必须□□裸地直白说出口才是真正的表白感情?”高闻天被逗笑,好似被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安歌本意也并非真要与他探讨问题,余光看见姜好已坐在位置上,撇撇嘴道:“哦,是这样啊,看来是我造诣太低,我先自己多读几遍领悟一下,不懂的话下次再来和你请教吧。”
说完合上书,返身回座,离开的时候悄悄向施秉比了个手指,意思是:看吧,还得姑奶奶我出马。
施秉冲她举了个大拇指。
高闻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作品被人误读的缘故,也没继续查下去就冷着张脸地走了。
施秉跟着安歌回到位置,不禁感叹:“真有你的,连高闻天都能搞得定!”
安歌撩撩头发,自恋地说:“姑奶奶还能是白叫的?学着点吧。”
施秉嘴角抽搐了一下,干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