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好做题速度向来快,晚自习三节课,一半时间写完作业,接下来的时间她都要用来一鼓作气自练数学模拟卷。
她已经发现班级的数学老师教法古板,只会讲些中规中矩的解题思路,平时布置的练习也大都是基础试题,在这个阶段对于期末考试拿分裨益不高。
特意挑了一套难度系数中上的联考卷,先试手,没想到从单选开始就做得磕绊,后面大题更夸张,没有几题是常规解法,最后一题甚至题目都没怎么读懂,盯着那几个罗马数字,陷入沉思。
时间就像脑细胞般飞速流逝,磨到班里人走光,姜好才垂头丧气地关灯离开。
出师不利,自信心被严肃警告,可悲的是连答案都看不懂,她怀疑自己只有小学生的智商。手里抱着卷子,脑中想着思路,心头愁绪缭绕,涣散着注意力在黑灯瞎火的校园游窜,回过神才发觉已经拐错道。
道旁明晃晃的亮光闪烁,原来走到小卖部。她轻轻叹口气,恍神间门口有个人迈出,定睛一望,是陆霁晨。
头发微微乱着,松松垮垮,一副刚睡醒的状态。他咬了口面包,也瞧见甬道站着的姜好,怔忡两秒,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姜好神经正敏感,冷不丁撞见整个晚自修都缺席,一觉睡到现在才进食,十分玩物丧志的年级第一,心气不足,惦记着自己和人家的差距,不由自主地泛酸。
陆霁晨在远处没察觉,随意问候了句:“现在才出来?挺认真啊。”
这话眼下怎么听都颇讽刺,姜好撇过头,酸溜溜地嘟哝:“和你没法比。”
陆霁晨走近方感到气场不对,审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她手里头攥着的东西,再瞧她这似曾相识的情状,心中已有七分了然。
“试卷不会做?”
瞧瞧这个人,连洞察力都这么敏锐,姜好又酸了,脆弱的自尊心不愿意再受刺激,干脆扭身去了路边的电话亭。
刚踏进半步,手里的卷子就被抽走,陆霁晨倚在电话亭外框,兀自说了句,“你打你的。”
随后便低下头,颇潜心贯注地钻研起题目。
姜好这通电话打得三心二意,傅诗和在那头问,学校冷不冷?她余光瞄到透明窗后的低领衫,回答说不冷。说完就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傅诗和怕她受凉催促着回寝室,嘱咐几句就撂了电话。
姜好通完电话,酸气被冷风挥发不少,抬手敲了敲窗,低声道:“我好了。”
陆霁晨会意,靠近两步,风口被高大的身影遮挡,全然将她围拢一隅。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有笔吗?”
“有!”
陆霁晨接过笔,唇齿咬住面包,掌心托着试卷流水般列下两行式子。
他还未开口,姜好看了一眼倏地茅塞顿开,举起手,兴奋抢答道:“我懂了!”
跳过,继续下一题。
不得不说,陆霁晨的思路清晰又高级,每一步都精炼干净,你能立马看懂,但就是喟叹自己想不到。
仅存的一丝酸气荡然无存。
姜好如饥似渴,视线一瞬不瞬地顺着他的笔尖,落字即通,脑细胞犹如死灰复燃般,柳暗花明。
光线一暗,小卖部的卷闸门下拉,打烊关铺。
失去亮源,亭里瞬时漆黑了大半。
姜好扯了扯他的衣角,喃喃道:“让我出去。”
没待陆霁晨动作,她急不可耐从空隙间挤出,一溜烟跑开,立定后姜好朝他招手。
“快来,这里能看见!”
陆霁晨抬手拿下面包,咀嚼两口,丢弃到旁边的垃圾桶,跟着她走到一柱路灯下。
姜好紧了紧袖管,踮着小碎步蹦哒:“快来快来!”
寒风刮得猎猎,温度也低下去。
陆霁晨立在面前,气流从两人间穿堂而过,她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
他抿唇站近了些,“先这样吧,剩下的题下次再讲。”对折好卷子,递还给她。
姜好不接,意犹未尽道:“别嘛,就剩最后一题了。”
是那道她连题干信息都理解不了的题目,不讲清楚今晚估计睡不着。
陆霁晨几不可闻地皱眉:“先回去。”
姜好问:“下次什么时候?”
陆霁晨笑了一下:“我又不会跑。”转过身,挥了挥卷子,朝另一方向走去。
“明天早自习下课,行不行?”姜好并肩跟上,商量着问。
陆霁晨噎住:“你这么心急?”
“那我们今晚讲吧!”姜好眉眼弯起,得逞地笑。
……
西2号楼,楼底树叶落了满地,灯影幢幢,零星飘过几声猫叫。
“今天谢谢你。”姜好呵了呵掌心,无济于事地添点热气。
陆霁晨嗯了声,把卷子还回她手中,催促道:“上去吧。”
姜好仔细地收好,脚尖轻点地,脸颊微烧,后知后觉地羞涩。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
没吭声。
默认了?
姜好气鼓鼓地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他浅笑的星眸,心跳漏了一拍。
“我…我走了。”她胡乱地招招手,逃也似的奔上楼。
用清水洗了把脸,姜好抬头瞧了眼镜子,脸蛋儿粉扑扑,抹了胭脂似的,余热未褪。
东1号楼207
陆霁晨擦着熄灯号最后的余音进门,和门口东张西望的盛达撞个满怀,他“啧”一声,不客气地睨一眼,寒风中吹得煞白的俊脸又沉一分。
盛达提着的心这会儿总算放下:“呼,哥你总算回来!学生会的来查寝,我说你熄灯前肯定出现,他们非不信,一会熄灯后还要再回来查……还好你今天给面,到时候非得让他们打脸。”
“几个一年级的都搞不定,你这社长也够瞎。”
“哪能啊,今晚不是高闻天那不识相的来吗,宿管老刘都不查,他还非查,”真是越想越来气,“这层楼就查了我们这间,文武说哪都没去,上来直接朝着我们这来的!”
陆霁晨眉梢微挑,哼笑一声。
快速冲了个澡出来,外头一团漆黑,顺着几绺手机屏闪烁的亮光,准确摸到自己的床位。
手机振了下,廖杭生的消息进来—
【今晚酒吧开业,怎么还没到?】
陆霁晨编辑:不来了。
他斜斜靠在床头,垂着眼眸浏览一圈信息,随意又拣了几条回复,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几个字就厌了。
过了一会斜上方传来房子斌贱兮兮的声音。
“哎,隔壁班的赵聪,刚刚又发信息问姜好的联系方式。”
“我靠?”对铺的盛达接话。
房子斌压低声音:“赵聪出了名的颜狗,评价尹芙都说一般,这次……”
他啧了啧,语气暧昧。
这话倒有一定可信度,男生大都是见色起意,盛达第一眼见姜好,心头也不受控地跳快两拍,哪怕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人群中难免也会多关注两眼。
不过肥水岂能轻易流入外人田!
盛达提醒道:“你可悠着点,得人姜好自己同意才行。”
“瞧你担心的那样,我会是那样随便的人吗!”房子斌哼哼道,“不过姜好真比尹芙好看吗?”
盛达想了想:“不一样的味道。”
“怎么说?”
“尹芙是冷艳型,姜好是那种明媚型的,就是一个是冬天,一个是春天。”
房子斌酸了吧唧:“你写歌呢!”
狗仔的恶趣味,八卦一下,他又问:“你们喜欢哪款?”
陡然静默,良久,盛达像是有了抉择,幽幽正要开口:“我喜欢……”
床铺一震,整个人晃荡着抖了抖。
“地震了?!”他下意识坐起,惊慌难掩,抻头往外张望,地板一动不动,蓦地反应过来。
“老陆,你干嘛!”
陆霁晨装傻,恶人先告状:“扰民了知道吗。”
“说句话都不行?”盛达愤然控告。
陆霁晨无波无澜,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你这么吵影响我睡觉。”
碍于陆老板一贯的事多难伺候,其他人及时刹车,寝室终归平静。
早自修结束,同学一窝蜂涌向食堂和寝室,班里除了前排三两个女生,教室后方只余姜好一个人,安静坐着等人。
她也不急,摊着笔记本整理错题,从第一步到算出正确答案,还在空白处红笔标明解题思路,挺变态的,她很享受解出难题的感觉,像攀登者征服高山,站在峰顶的那一刻,一路所有的艰辛都烟消云散。
不知多久,再抬头,教室仅留她一人。
写完后从后往前翻,题目不多,堪堪几页结束,停在首页第一题,那道求单调区间的问题,解法还是她当时“剽窃”陆霁晨的卷子得来,摸了摸耳朵,一丝丝羞赭,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起以前窝在陆家的书房,对着陆霁晨的作业,有板有眼地和自己那份比较,到底是怎么做的,就能比她高出好几分。看到疑惑的,胡缠着他,非得抽丝剥茧,把每一步骤都计较的清清楚楚。
想来那会自己确实烦人得紧,也怪他耐着性子,徐徐善诱,无形中更添一把火,由着她为非作歹。
春去寒来,她没对其他人较过真,匆匆几载,原来有些习惯只是暂匿于骨血,一见他,噼里啪啦全体复活。
头顶一阴,有个身影慢悠悠地坐到对面。
桌角放着三明治和热牛奶,姜好一怔,笑吟吟地捧过,难怪迟了,原来是去买早餐。
不过怎么只有一份,她问道:“你吃了吗?”
陆霁晨单手撑额,欹倾着歪头看她,还有几分起床气:“没胃口。”
姜好不敢耽搁,忙铺开试卷,把笔递给他。
他没动。
姜好抬头看他一眼,心中狐疑,不会是恼了?还是昨晚没睡好?
陆霁晨拿过笔,转一下笔杆,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怎么了?”她被他盯的讪然,僵硬的摸了摸耳朵。
陆霁晨:“真拿我当免费家教了?”
姜好愣了下,小脸一红,开口略显生涩:“…要不,请你吃顿饭?”
见他不作声,愈发忐忑,视线压低,看见那牛奶盒子,暗自感慨人家还有心给带了早餐,自己倒好,什么也没顾及就想着使唤,一副杨白劳作派。
她伸出两根手指,讨好地笑笑:“那…两顿?”
陆霁晨眉梢挑了下,不置可否。
知道他这是默许了,姜好咧嘴,视线殷殷地投射,势在必得的乖巧劲、透着股灵黠,像是讨糖果的小孩儿。
让人无法拒绝。
陆霁晨轻牵嘴角,由衷地承认自己难以招架,精神却是愉悦,熟悉的悸动铺天盖地裹挟全身。
这人怎么一点没变。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这么勾人!
陆老师讲题一贯的条清缕析,很难的一道题被他巧妙简化,鞭辟入里,层层剥离,姜好没费什么劲便跟上他的思路,结束的时候还沉浸其中,久久回味。
她忍不住惊叹出口:“好厉害!”
看向他的眸子里熠着微光,是对智慧的敬畏之光。
莫名地,陆霁晨耳朵尖不明显的红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起早的动力源自什么。
约莫几分钟,班上陆续的有人回来,姜好收回试卷,笑嘻嘻地建议:“来都来了,索性留下上课吧。”
陆霁晨幽幽睨她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好狡黠地吐了吐小粉舌,飞快往他桌上扔了两张卷子。
“等会要讲的,我替你收好了。”
看来是有备而来,变着法子催他来上课。
陆霁晨大喇喇落座,试卷上是清晰的笔记,一目了然,非常便于人抓住重点。
再往下,是一列工整的字迹—
“上完课一起吃饭!”
他看了眼前面的背影,淡淡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