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好赭然，粉着脸把手抽出来，辩不过他，权当这是戏谑她的玩笑话。

自觉理亏在先，仅凭道听途说和自我臆断，无端给人安上三任女友，他恼怒也是情理之中。

又转念一想，怎么会呢？

据她这段时间短暂的观察，尹芙和俞霏霏无论从哪方面，都可以说得上是女生队伍里的佼佼者，周宁那日初初一面，也能看出样貌惊艳，这样三个女孩子，怎么会不心动呢？

这位少爷眼光真高……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好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陆霁晨一听便知方才的那番暗示被她自动过滤，根本没往心走，估计涟漪都没泛起一朵，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

姜好真诚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关心你。”

一看见他，就止不住地想要关心，不假思索的纯粹流露，仿佛他是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她本能地想让他快乐。

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她来不及深究。

这话坦荡的让人无法反驳，是今晚她难得一句顺耳的话，陆霁晨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心底暗潮涌动。

“没有哪种类型，我只认人。”

意思是只要人对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吗？这话听着像是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个人，认定了，燕瘦环肥都无妨，只要是那个人，统统皆可。

这个猜想令她微微诧异，又难以言说的涌上一丝失落。

回去的路上，姜好手插到外套的两个口袋里，严严实实捂着，垂着头若有所思。

走了一段，才察觉同行的人落在了后头，她跟着驻足，回头望。

陆霁晨立在路灯下，影子拉得很长，昏黄的光圈洒在头顶，眉心蹙起，说:“我累了。”

最后去到街边等出租车，一上车姜好就钻进最深处，紧紧贴着门，陆霁晨看了眼宽绰的后座，伏腰进去，挨着另一扇车门坐下。

一路无语，两人间仿佛隔了南江那么远。

寂静被一阵急促的手机振动打破。

陆霁晨听电话那头说了两句，眼尾一挑，往边上的人瞥了眼，“你先撑着，我迟些到。”

隔着电波都能感到那头的急迫，姜好依稀听见几个“砸场”、“堵人”的字眼，心下忐忑，抿了抿唇想偏头问个清楚，口袋一震，是姜顺铭打来的电话。

他简单讲了奶奶的病情，没什么大碍，卧床静养几个月便好。姜顺铭又嘱咐她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络。姜好放下心，乖巧应道。

同上次一样，陆霁晨原路将人送到楼梯口，姜好揣着心事脚步拖沓，等人彻底进了楼道，陆霁晨原地又多待一会，他知道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想看到房间里的灯光亮起来再走。

等了半晌，十楼依旧乌漆漆，走楼梯也该到了吧……

他心下存疑，拨了个号码，手机里很快传来姜好的声音：“喂？”

“进屋了吗？”他问道。

那边默了会，姜好才小声说道：“我好像没带钥匙。”

陆霁晨愣了一下，手机这时有其他来电切进，他按下拒绝键，说道：“你先下楼来吧。”

姜好回到楼下看见他背着身子在打电话，听内容大致还是出租车上那件事。陆霁晨撂完电话，踱步到她面前：“送你去外公家？”

陆霁晨已然做好决定，走到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姜好先坐进去，见他也跟着进，她犹豫道：“我自己去吧，在城西，好远的。”

他微蹙眉：“那片位置挺偏的，我送你过去。”

姜好不敌他一再坚持，等到站在12号别墅门口，心头的愁绪挥散不去，期间陆霁晨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没接通，坚持送她进了屋，才马不停蹄回头，赶往城东。

老人早早地睡了，霞姐为她铺陈客房，暖黄色的落地灯下，衬得姜好愈显心神不宁。

躺在床上辗转，捱过两小时，姜好按亮台灯，找出手机按下电话，机械女音重复无人接听。

她心头发紧，摸索到床头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

客厅里留着廊灯，姜好借着微光猫腰走到玄关，换鞋而出，小心注意地轻阖大门。

她毫不犹豫地奔向大门口，之前拜托物管叫的车也到了，拉开车门，憋了一宿的担忧全都换作脱口而出的急言。

“师傅，淮江路168号，麻烦快点！”

淮江路168号，原来是一家酒吧。

深夜街头，淮江路正是灯红柳绿的时刻，霓虹斑斓，喧嚣从各色场子溢出，何处不热闹。

眼前，熄灭的灯箱，紧密的大门，里头寂静无声，姜好愣在门口，疑惑、担忧轮番涌来。

这时，金属推拉门启开，有个穿制服的女人拿着簸箕探出，街对面有个垃圾箱，她往那走去，抬眼便瞧见姜好。

“姜好！”她几步迈到面前，夜色里一口齐整的白牙又亮又晃，语气里染着惊喜。

姜好透过女生夸张的假睫毛、厚重的脂粉以及焰火般的朱唇，依稀拼凑出这张假面下的真身，模糊道：“你是……尹芙？”

尹芙笑起来：“是我，你怎么在这？”说完又自觉痴傻，快人快语道，“来找陆霁晨？”

姜好顿住，迟钝地反应过味：“这个酒吧真是他的？”

“你不知道？”尹芙愣了一下，见姜好摇摇头，她问道，“那你是来？”

姜好垂眸看见簸箕里沾血的碎玻璃，压下的担忧卷土重来：“我能进去看看吗？”

“……能啊。”

满地玻璃渣滓，洒落的酒水，歪斜的桌椅，越过皮沙发，廖杭生寻到舞池干净的一角空台阶，坐下，掏出包烟，问道：“抽吗？”

身侧的人动了动，廖杭生递出一根，他接过咬在唇齿间，微往后倾仰，放松的姿态，目之所及遍地狼藉，赶到的时候酒吧已经被砸得差不多，闹事的人想必有点手腕，动静这么大也没招来警察。

两人身上都没有火机，廖杭生起身去吧台摸出一只塑料制的打火机，将烟头燃上。

青烟升起，吸了一口，在尼古丁的镇定下，方感知到是从酣战混乱中脱离，廖杭生吐出白烟，眯起眼睛开始复盘。

“今晚之前我都认为这伙人冲尹芙来的，谁知道刚一来，点名道姓就要找你，我看这群人都眼生的紧，不像是古耐巷那几波人，再说，红毛他们混归混，不分青红皂白就砸店的事可干不出……难道说，是淮江路其他酒吧，同行竞争？”

陆霁晨弹了弹烟灰，“应该不是。”

廖杭生怔住，细细品他的表情，咂摸出味儿，后知后觉地“我x”了声，惊叹道:“不会是你爸老婆的那侄子？！”

陆霁晨踹一脚:“怎么说话。”

廖杭生眼眸跳闪，咽了口唾沫:“我去，真是那孙子！”他霎时气急败坏，“这次又是撒哪门子疯，以前教训得还不够，又成心找抽是吧！他窝在哪？还在城南那块对吧，我找兄弟围他去！”

“这事不急，”陆霁晨说，“这两天先把店修好。”

他话虽然这么说，廖杭生心气依旧难平：“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口袋传来震动，是手机电量不足的提示，他从兜里拿出来，“你的手机，我在散台那捡到的。”

陆霁晨点开手机才看见半小时前姜好的几通未接来电，他看了眼时间，犹豫片刻，按了回拨，刚接通两秒，屏幕立马一黑，强制关机了。

他料想应该没什么大事，但神经还是被牵动着，转身便问廖杭生要手机。

这时，门口传来走动的声音，廖杭生一眼便瞧见尹芙身后跟着个女生，嘴一撇，以为又是哪个痴缠女。

陆霁晨循声望去，隐约见到熟悉的身影，当即怔了一下。

廖杭生嚷嚷道：“没看见店被砸了吗，不营业了，来找人的也不成……”

话还没有落地，边上的陆霁晨倏然站起，略显急迫地朝前走去。

尹芙识趣地让出身位，头顶圣诞小彩灯明一霎，黯一霎，姜好抬眸便瞧见了一张暗沉沉的脸。

陆霁晨不可置信，尾音掺着抹愠怒：“你怎么过来的？自己一个人？”

姜好被斥得缩了缩头:“我叫车过来的，”半晌底气不足道，“…很安全的。”

事已至此，再过多计较其实已无意义，陆霁晨仍旧沉着气：“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凌晨，一个女孩子从郊区穿越半个城市，姜好，你想干嘛。”是责怪也是担忧，“真不害怕出意外？”

“我害怕，害怕了一晚上，”她提着一颗心，“我怕你出意外。”

陆霁晨愣住：“我能出什么事。”

姜好摇了摇头，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视线触到斜七扭八的高脚凳、露出电线的壁灯，满地的水渍碎片。

她转而去看陆霁晨，抓起他的手检查，守着他前后绕了一圈，没有血渍，不放心又想捻起衣角察看，被他握住了手腕。

“别忙活了，我没有伤。”

她放不下心，恳切道：“你真的没事吗？我看见玻璃上有血…”

少女满腔真切的顾念和关心，不遮不掩，如同三月扑面的春风，浸润着日光，熨贴、明媚，让人简直想要溺死在这和煦中。

陆霁晨牵起她的手，俯低头颅，意外地，唇瓣很轻地碰了一下手背，他眼底脉脉温柔：“我没事。”

姜好被那温热的触感炙到，她红着脸把手收回，不敢回看他灼热的神眸，心忽的怦怦小跳。

围观的两人屏住气息，满面挂着好奇八卦，胸臆中各有所思，倒是一致默契地闭上嘴。

凌晨三点，一晚上都疲于武力争斗的廖杭生压根没顾得上进食，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去后厨找了些新鲜食材，搬来一只铜锅和电磁炉，又翻出几包酱料，煮上汤底，涮起了火锅。

尹芙一见火锅眼睛都亮了，撩起袖子兴奋地上前帮忙。

锅里气泡咕噜咕噜地上冒，没一会儿浓香四溢，廖杭生吃得一头大汗，注意到对面两人几乎不曾下筷，他揩了揩油光红润的嘴角，主动问姜好：“小弟妹怎么不吃？”

陆霁晨踢他一脚：“好好说话会不会。”

廖杭生嘿嘿笑了下，对于陆霁晨，早就与亲弟弟无异，他向来操心着自己这弟弟的诸事，若想找出个同他一般了解陆霁晨的，恐怕还不太容易。

他只一眼便知道，这女生是陆霁晨的心头好。

廖杭生瞧着姜好红扑扑的脸蛋儿，愈发觉得有趣，挠挠脸腮，笑着说：“是我唐突，你叫什么，”他回忆刚刚听到的对话，“是叫姜好对吗？”

姜好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行，我知道了。”廖杭生想拉近关系，“那我以后就叫你—好好，怎么样？”

正主没回应，陆霁晨倒“啧”了声，不满道：“你贴得哪门子亲热，就叫姜好。”

廖杭生低头哦哦应了，心里明镜一般。

这是真上心。

这时姜好主动换了个话题，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我不太能吃辣。”

锅面红油油一片，是麻辣的汤底，廖杭生想起些什么，顿了顿，又说道：“晨儿也不吃辣，你们两倒是口味差不多。”

姜好嗯了声，玻璃杯中是热水，她捧着暖手：“我们口味都偏清淡，我爸说给我们俩烧饭最容易，抹几颗盐就能出锅了。”

廖杭生听出些门道：“你们…以前是？”

“我们小时候是邻居，在一个班里念书。”姜好回答道。

原来是青梅竹马，廖杭生恍然，难怪他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感情是老相好。

转而又想，陆霁晨藏得够深的，这么多年表面不与女□□往，一派红尘看透的性冷淡模样，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

盥洗室

尹芙正对着镜子卸妆，台面堆了几张用过的化妆棉，大浓妆不容易卸。

姜好出来洗手，望见镜中素颜渐显的女生，笑着说:“还是不化妆好看。”

尹芙笑笑，往面上扑了一捧清水，洗净残沫，抽出张纸巾，擦拭脸上的水珠，她转过身，定定地瞧着姜好看，评鉴地说了句:“难怪不动心，我也觉得，那些女生都不如你。”

这话乍一听分明意有所指，姜好眨了眨眼，没做声。

尹芙似笑非笑地又道:“陆霁晨晚上是和你在一起对吧。”

姜好诚实应道。

“难怪了，你知道廖杭生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尹芙轻笑了声，“以前这种事他从不拖泥带水，一定是最快速度赶到的。”

姜好抓住重点:“他们经常打架对吗。”

尹芙点点头，燃了根烟，像是回忆起什么，默了一瞬，又玩笑道:“基本没什么人打得过他。”

霎地，面前的女生眸子转深，神色肉眼可见的凝重。

“你怎么了？”尹芙道她是个乖学生，随即替陆霁晨说起话，“他从来不主动找别人茬儿，打得也都是坏家伙，你放心，他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姜好听了这话，慢慢抬起头，她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单纯觉得担忧，哪能次次全身而退，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