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军人迅速登车，另一名绕至驾驶室。

唐宝和刘忱从夹缝中走出来，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在看到卡车上成堆的尸体后，转化成深重的疼痛和难过。

她们俩冲着卡车深深鞠躬，这才转头往宿舍方向走去。

载着六名军人的卡车缓缓驶离街道，在拐角处与唐宝相逢，刘忱拉着她后退一步让路，唐宝低着头，并未发现前方车辆，她凑到刘忱耳边，小声耳语着。

若有似无的音节落入擦肩而过的苏臻耳中，他抱着枪，从座位上缓缓抬起头，打量面前的两个女孩几眼，清冽如山泉般质感的声音，透过他厚实的面罩，带了几分沉闷的神秘感：“你们是中国公民？”

卡车应声而停，与苏臻一起等待对方的答复。

唐宝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大跳，懵懂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一下子认出这双漂亮的眼睛。

清澈，明亮，无尘的眼睛。

这种纯净的眼神很熟悉，她摸了摸口袋里放着的那颗两柠檬糖，呆呆地想，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看到这样孩子般干净的眼睛。

没有得到回应，苏臻体谅她们经过一晚上的惊吓不在状态，便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刘忱立刻点点头，接话道：“我们是北京来的留学生。”

唐宝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沉醉在这样干净的眼神中，但心里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翻来覆去的把刚才的片段拎出来整理，但时间太仓促，还是没有头绪。

她心不在焉，失神的目光毫无焦距的定格在他脸上太久，实在是相当失礼，刘忱一巴掌拍到她背上，她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是中国军人。

此刻他正半蹲在她面前的车厢里，用带笑的声音，邀请她们上车。

唐宝有些害羞地避过他伸来的手，右手抓住车厢里的栏杆，左腿迈上去，想借力将自己另一条腿拉上去。

怎奈车厢太高，她太弱鸡，金融街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让她手脚僵硬发麻，想像中的轻盈一跃没看到，就看到自己跟头笨熊似的，手忙脚乱往上爬。

早知道就不扯这个能了，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劲，不知道再搭把手嘛，给个台阶，她一定麻溜地往下滑。

没眼力劲的某人，抱着双臂，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羞得面红耳赤的姑娘，看着她小幅度蹬地借力失败，看她用力拉住栏杆借力失败。

还是身后的战友看不下去了，伸出手绕过苏臻的身体，准备拉这个可怜的姑娘一把。

苏臻假借活动胳膊，手肘暗暗使力将战友的手抵回去，余光一直注意到他这边的唐宝，可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股邪火直窜上来，无名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正好刘忱看不过她着丢人现眼的样子，在她腰上搭了把手。

唐宝借着这股愤怒的火苗，一拉之下竟然将自己拉了起来，完成了右脚离地，收腿，落车厢，入座的全套过程，那叫一个一气呵成，身姿是相当的轻盈。

她挑衅地看他一眼，苏臻没顶住，没压制住的笑声从口罩中溢出来，“噗嗤”两声后，接收到唐宝不太善意的眼神，又连忙低下头，抖着肩膀，默默闷笑。

唐宝的脸彻底黑了，简直太丢人了。

其他战士好歹垂着眼皮，暗自憋笑，哪有苏臻这么不给面子。

刘忱实在不想上这个车，她怎么就有这么个丢脸的朋友，当做不认识她可不可以？

苏臻默默侧过身子，将手伸向刘忱，眼睛里的笑意还未收敛，刘忱也在心里偷偷夸赞了这个男人黑水晶一样的夺目的双眼。

下意识打量两眼后，大方的抓住他的手，被他拉上了车。

等苏臻扣好挡板，坐在里面的战士敲了敲车厢，接受到信号的驾驶员，重新启动了卡车。

沿街驶过紧闭的商铺，大大小小的枪眼镶在墙里和门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碎石和飞扬的尘土。

唐宝刚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这条繁荣的金融界，从未有一刻像今晚这样狼狈，充满了罪恶和丑陋，车灯淡淡扫过路面，照亮了浮起的沙砾，更照亮了渐渐凝固在路面的血液。

如今，这条总是闪着美丽霓虹灯的街道，以一种近乎疼痛的姿态，被强硬的撕裂了华丽的外表，残忍地露出来内里的不堪。

苏臻闭目养神，以一句话对唐宝做出总结：“手臂无力，腹部核心力量可以忽略，大腿不会发力。搁战场就是，跟在机枪手后面捡子弹也会被烫死的那种。”

唐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只机械的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无意识的回味几遍后，才猛然明白过来，这坏小子是在点评方才她笨熊一样的爬车姿势。

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眯着一双大眼，斜晲着他，重重冷哼，凉凉道：“那不知道你这位战场猛将在另一个战场上到底是上面的，还是下边的。”

几位战士，包括苏臻都茫然地看向她，她这句话实在是超过他们的理解范围，揉开每一个字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就跟外星语似的。

听前面的似乎在表扬自己，但关键是那后半句，啥意思？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句好话。

唐宝冷艳高贵的昂起头颅，这群土包子，能懂她的内涵就怪了，她可是鼎鼎大名的耽美小公举好吗。

别以为她没看到，刚才那个骚气的劝降苏特军官，在危机解除后，是怎样对这个坏小子袭胸（庆祝解救人质任务成功，往苏臻胸口捶了一拳），摸屁屁（分开时，往苏臻腰上拍了一记）

唐宝是个憋不住话的，说话一半卖关子不是她宝爷的风格。在车继续行驶五分钟后，她突然对着苏臻咬牙道：“菊花残。”

苏臻莫名其妙，下一秒明白过来，她是在解释刚刚说的话。

苏臻脸彻底黑了。

很好，风水轮流转。

唐宝心满意足的地转过头，喜滋滋地沉浸在斗嘴的胜利中，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觉间被转移开了，方才的伤痛暂时被她忘记。

刘忱含笑看了唐宝一眼，又有点羡慕，单纯的姑娘，快乐来得这么容易，简简单单的就被别人三言两语带跑，而她则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这一段时间都没法得到解脱。今夜发生的一切会像毒品一样，慢慢腐蚀她的意志，频繁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在急速奔跑中，购物袋早就被扔到旮旯里，唐宝一面心痛生活费，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分打折的便宜没捞到，还散出去不少钱。她一面又庆幸好歹把牛奶装进背包里，赚回来了点。

她解下肩带，数了数车厢里的人头，包括驾驶员，刚好8个人，每人一盒，不多也不少。

她先掏出一盒牛奶，抛给苏臻一个大白眼，直接无视他，手从他面前越过，将牛奶递给他身侧的战友。

这是个老实的小伙子，当即摆摆手，结结巴巴道：“不行不行，我……我们不可以收受群……群众的贿赂，啊，不对不对，是礼物。”

唐宝有点好笑，听他的声音，还是个年轻的小朋友，遂调侃道：“我要真贿赂你，你要把我抓起来送上军事法庭吗？”

小战士一时间语塞，求助地看向苏臻，苏臻干脆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战士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接话，但又觉得不说话不太妥当，哪有让姑娘家尴尬的道理，想了想，解释道：“军事法庭是审判军人的。”

唐宝笑眯眯的将牛奶一把塞到小战士手里：“既然不用上军事法庭，那你就收下。算是姐姐给你补身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啊，就是不爱听长辈的话，不多喝点牛奶，小心骨质疏松。”

说完，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假模假式闭眼的苏臻一口口水没咽好，呛咳出声，他不仅需要一副眼罩，还需要一副耳罩。

装睡是装不下去了，苏臻睁开眼，闲散的伸了伸长腿，将头盔往下扯了扯。

小战士这才发现，按座位顺序，某个本应第一个拿到牛奶的人，此刻正两手空空的坐在自己身边。小战士有些尴尬的偷瞄他，手里的牛奶是接也不是，还也不是。

苏臻似乎看穿陆明的想法，不在意的弯弯眼角。

陆明接受后，其他牛奶就好分发出去了。反正已经有人起了头，再推脱就显得矫情。

等其他人都人手一盒牛奶，被忽略的苏臻也不显局促，依然眨着双水晶般透亮的双眼，跟陆明低声说笑。

陆明乐呵呵同苏臻回顾白日反恐演习中的趣事，正说到邑国同俄国的某两位战士的意气之争，原来是为了一个神奇的无国界美女医生，两位军人在训练场借题发挥，打得头破血流，没想到美女医生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转头就投入另一国籍战士的怀中。

这位美女医生的英雄事迹，苏臻也略闻一二，奇女子三个字已无法准确形容她，如果哪天给他撞见，一定躲得远远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只带有灰尘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乳白色包装的牛奶，静静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