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署后院小小的客厅里鸦雀无声,连门口侍立着的李逢等人也是紧憋着大气,小心地呼吸,只有院里一颗大树上,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吼着:“这天咋就这么热啊?热……死……了!”
“叮”的一声轻响,李鸿章的手无意识地点了一下桌上的茶碗盖,肃声道:“说的是,一针见血啊。英法美意奥比诸国并不足惧,可虑的,乃是恶邻俄罗斯和日本。李啊,对他们,你有何见地?”
李焘正等着老人提这问题呢,忙胸有成竹地朗声回答道:“日本久有窃据大6的野心,只是限于区区岛国资源有限,国力难以与大清国相抗衡而已。可是,日本明治维后,国力增长加、工业生产能力、国民教育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虑的,是日本以军国化为国策,集结全国之力武装军队,形成了强大的军事力量,这种脱离经济现实的军事力量,必然成为侵略战争的源头,成为日本由弱到强,再由强而弱的主因。此类以形军力称雄一时的小国,必然走上以战养战的扩张之路!对付它,大清需要建设一支强军,在适当的时候展开会战,遏制其军事扩张步伐,拖其陷入长时间的战争,它必然破产!”
“适当的时候?”李鸿章眼中厉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焘。
“东北是日本垂涎已久的沃土。如今俄国老毛占据了东北,日本人必然会表示不满,只要大清给日本出兵东北地理由,日俄两国就会因为各自在东北的利益大打出手。李闻听,日本称朝鲜、满蒙为其生命线;俄国称旅大、东北为黄俄罗斯。无论从政治上、军事上、经济利益上,两国都有出手抢夺东北的矛盾点。战争,必然爆!”
“李焘,你的意思是联日抗俄?”张佩纶终于沉不住气问了。不等李回答就连声道:“只怕是驱虎吞狼不成,反而被虎狼瓜分呢!”
李焘笑道:“如果大清只是被动地联日抗俄,那自然会被瓜分。李认为,日俄为争夺东北的战争会为大清国削弱两个恶邻,日俄战争结束之日,就是大清国出兵收复东北、驱逐日俄之时。日本要对抗俄国,必然是倾全国之力相搏,甚至会得到对俄国南下、东进扩张政策不满的英国、美国的财力支持,方能对抗庞大的俄罗斯。无论战争成败,日本经济都会陷入困境。还会背上沉重地国际债务。届时,日本将失去再战之力。再看俄国的弱点,其支撑起东北之战的补给线乃远东铁路,军队调动、军需补给的能力受交通之限,此般情况下,俄军长途跋涉后与日军大战,前景并不美妙。因而。两个国家极有可能在东北陷入苦战。从以上分析中李得出两个结论。一。日俄矛盾可以利用来促成此次谈判,办法是分别以东北利权为饵,加剧其互相争夺之心,促使两国开战,同时也能争取此次和谈条款有利于大清。二,积极备战,积蓄国力,待两国久战疲惫之时突然动!如东北之战日本处于下风。则联合日本驱逐俄军。成功后回头驱逐日本。反之亦然。如此方能保住东北国土不沦陷敌手。”
张佩纶面露喜色看向李鸿章,李鸿章则一脸凝重地端坐着。还是用手指轻轻点着茶碗盖。
“恩相,李焘的分而化之、分而击之策略,正当其用。”聂士成抱拳躬身说道,还趁机给李焘丢去一个赞许的眼色。
“走钢丝啊!”李鸿章长叹道:“唉,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其中凶险无人可料,暂时放弃东北以为诱饵,不知又将招来多少国人的痛骂呐!赌博,这是赌博!”
李焘能够体会到李鸿章艰难的处境,忙道:“李焘可作一个详尽的计划,在执行大纲略地前提下,制定各种突情况下的应变之法。只要集中全国之力,在外交、经济、军事方面共同措手,以大清国力搏两只精疲力竭之豺狼,胜算颇大。”
李鸿章霍地站起身来,凝视李焘亲热地道:“焘儿啊,天津停火已成,老夫今日就回京师主持和谈之事。方听你一番分说,对八国虚实已然是心中有数。不过,你得尽拟个详尽的条陈,此乃涉及和谈方略之大事,老夫还等着你的意见为参考呢!”
“是!”李焘兴奋地站起来立正。李鸿章此言,分明就是对自己方的话动心了,那么未来的东北很可能将是我的天下!
“坐下说话,老夫可受不得你一惊一咋地。”李鸿章埋怨着李焘时不时地高声答“是”,脸上却是一副疼爱的笑容。见年轻人红着脸乖乖坐下后,他又道:“天津兵变,你处置得也算不错。没有你这么一闹,太后能移驾山西?荣禄能灰溜溜地护驾从行?北洋的局面能如此顺利地打开?居功至伟啊,此功并不比北仓大捷稍逊。只是朝廷方面不会有恩赏下来了。”
李焘也暗暗担心着兵变的善后呢,此时见李鸿章提及此时,忙问道:“朝廷对兵变是何态度?”
“庆亲王爷不会为难保家卫国的汉们!”李鸿章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焘,见小伙一副弄不明白的神情,唉了一声又道:“大清朝廷正当用兵之际、用人之际,待老夫回京后略微周旋,即可保得兵变官兵无恙,无非就是使些银,说说好话的事儿。功亭呐,嘱咐你下赏银之事安排妥当了?”
“已然妥当。”士成恭声应答,他对这位老上官可是打心底儿佩服着的。
李鸿章点点头,见李焘还是有些不明白地傻样。心道年轻人眼界开阔是开阔,却是少了官场上尔虞我诈地经验,看来不说清楚他是不会安心地了。
“焘儿,准确地说,让功亭转告你的话乃是一着政治棋啊!只是那仁贝勒爷给了你一个作地机会而已。就算没有仁犯浑的事儿,兵变还得换个法搞起来!荣禄在天津一日,老夫重振北洋的希望就渺茫一分,这和谈就会拖延一日成。你放心。朝廷必然不会追究兵变诸人,纵然荣禄有疑,老夫却容不得他再来天津搅事!当然,兵变要已经正法了。”
“啊?!不!”李焘猛地跳起来,许彪他们可不能这么就给杀了!
李鸿章皱皱眉
实在受不了李焘一惊一咋的性。
&t;吗?随便拉了几个名字顶了就是。私下里,恩相嘱咐每个名头下抚恤三十光洋,让他们的家属也能安生立命。你道好还是不好?”
李焘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是李鸿章棋盘上的一颗大棋呢!人家早就想好善后事宜,早就算计好了慈禧要保惹祸的荣禄,令其护驾西行,也就自然无法查究真相。这个事儿拖得一段时间,也就不了了之。就算有人追问,拿出正法名单搪塞了事!再追究,那就是摆明了跟李鸿章过不去了。放眼当今天下。谁敢?!唉,高明啊高明,自己咋就没有事先想透彻呢?
见年轻人恍然大悟了,李鸿章也就笑道:“武毅军筹练处就设在杨柳青,由武毅军营务处汪芦玲暂任总办辅佐与你。嗯,一百万两的款也打了过去。北洋人随你挑选,无论是谁,列个名单交予你姑父就成。就算请幼樵去总办武毅军营务处也行!军械方面如今稍有困难。与列强开战自然就没了武器输入。库存的、缴获的、抽调的、自造的……你自己看着办。总之,练出强军是根本。需要银尽管开口。”
武毅军就在眼前了!
李焘脑瓜顿时起热来,李鸿章比荣禄大手笔多了,当初自己坚定地编练武毅军的想法真是无比正确啊!在目前,自己和李鸿章地利益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李鸿章的利益和中国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在老大人的卵翼下,一年之内必出强军!到时候,就算老大人……想到历史上李鸿章会于明年去世,李焘立时又难过了,也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眷念感。
他脸色地变化没有逃过李鸿章地眼睛,老人关切地道:“焘儿,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李焘怎么敢说那晦气事儿?忙借口道:“李焘在想,前些日西机器局刘大哥设计的军械应当推广,迫击炮的研制应当加紧进行,李焘想,能否加大军械生产方面的投入?”
“老夫说过了,这些涉及军编练的事儿由你作主,幼樵和功亭会协助你的。一位直隶提督,一位直隶总督行辕总办,在这北洋就是军政脑,焘儿,你就放开手脚做事儿吧!噢,对了,家里的事情老夫已经派杨士琦去打点了,你无需担忧。”
李鸿章说着话后退了一步,提防着小伙又大开嗓门惊自己一下。不过,他对李远比西洋军人有神的军人气质,却是满心地喜欢。人哪,就算修炼到李鸿章这个地步,也免不了情绪地影响,“爱屋及乌”、“一俊遮百丑”之类地话能因此流传下来。此时的李焘在他脑海中完全是军政全地形象,对世界大势的了解也颇为精深,实在不可多得的干呢!要不是武毅军的编练是当前的头等大事,李鸿章就要将这年轻人拉着一起去北京了。
直隶总督一句“这些涉及军编练的事儿由你作主”的话就把军械生产划进了军编练的范畴。闻听此言,李焘纵然百般压制自己内心的狂喜,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谢恩相大人!”
“嗯!?”李鸿章拖长了声调瞪视李焘。
李焘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知自己对拍马屁这套学问实在不懂,忙道:“谢爷爷对侄孙的栽培。”
“这还用谢吗?幼樵,你看看这孩,跟老夫多生分!”李鸿章故作不悦地看了张佩纶一眼,似乎是责怪张佩纶的前站没打好,却很就转向李焘道:“嗯,也不怪你啊,爷孙俩素未谋面,今日得见生分也是自然,以后就好了,就好了。”接着,他又转向门口提声道:“来人呐!”
李逢春立即现身门口,打千恭候。
“去账房支五千两银来,今日见了出息的孙儿怎能少了见面礼呢?”李鸿章的前半句是对李逢春说的,后半句则是……
李焘正要推辞,却见李鸿章的脸色一肃,忙将客气话吞进肚。
“老夫以练淮军出身,也知当兵的清苦,对下面的那些事儿也就睁眼闭眼了。可是儿啊,此次军编练截然不同!老夫之所以要让你主事,也有杜绝淮军积弊的意思。高饷养兵是个不错的法,可是克扣军饷的风气不可涨,要坚决地杜绝!朝廷满官皇亲们也看着武毅军呢!你知道老夫的意思吧?”
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此时的李焘自然就是那响鼓了。淮军旧习在八里台小庙的时候,胡殿甲就愤愤不平地侧面提过,李焘也丝毫没有去克扣军饷的念头,也决计不会让自己的部队里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李鸿章是过来人,此时的提点乃至赠金完全出自维护李焘的好意。毕竟,万一编练武毅军出了什么篓,他在庙堂之上也不好周旋。
“李焘明白!军人当立身清廉,爱兵如,与官兵同甘共苦,能练出强军。”
“嗯……”李鸿章对伶俐的年轻人颇为赞许,又道:“主掌一军,行事需要小心谨慎,官场之事要多多咨询汪总办好。说来此次兵变实在破绽甚多,幸亏功亭命冯义和、周鼎臣替你善后啊。”
一个念头刷地闪过李焘的脑海!
冯义和前日的态度作为着实奇怪,一方面在担心自己冲撞荣禄,一方面又对自己煽动兵变抱积极支持的态度,这不是矛盾的嘛!如今李鸿章一句话揭破了秘密,加上方那句“就算没有仁犯浑的事儿,兵变还得换个法搞起来!”加以佐证,真相就很清楚了——就算自己不闹,冯义和这“忠厚正直”的军门大人和周鼎臣也要设法闹起来。
说到底,自己不仅仅是李鸿章的棋,还糊里糊涂地给冯义和当枪使了……冷汗顿时从李焘的脊背上冒出,因为他一直将冯义和当作忠厚长者来着。
看来,还得要尽组建自己的班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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