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枯骨成堆,阴森可怖的骨丘上,竟然坐着一个半大孩子,令肖琴笙有些意外。
“你是谁?这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打量了一下正泪如雨下的小孩,约八九岁年纪。
令肖琴笙感到惊异的是,这小孩竟身着入云宗弟子的统一服饰——浅蓝银边罗衣,玄纹银袖,头绑蓝色校带,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小孩的发带上系着一颗晶莹微硕的明珠。
这颗明珠,琴笙总觉得眼熟的很,却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
小孩停止了抽泣,微微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琴笙,眼里尽是满满的戒备。
看清了小孩的模样,肖琴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漂亮的让人心悸的眼睛,竟然和萧长寅重合到了一起。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冰冷如泠泠松风寒意,小孩的面容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肃然。
这幅欠打的样子,还真的跟萧长寅别无二致,会不会是他的......儿子?肖琴笙在心里搜刮了上辈子呆在萧长寅身边所有女人的记忆,却惊恐地设想,萧长寅说不定有龙阳之癖,不然为什么从来不让任何女人近身?
“那你跟入云宗是什么关系?”
听到入云宗三个字,小孩肃然的面容明显有了一丝崩裂,那双漂亮到令人窒息的眼睛,燃起熊熊怒火。
“入云宗,我会亲手夺回来!”
“......”
见肖琴笙憋笑的厉害,小孩愤然站起,“你笑什么!”
“入云宗已遭魔族屠门,你是夺不回来了。”肖琴笙端身正色得对着小孩解释,自觉在小孩一本正经的时候笑出来,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
小孩听完后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不,你骗人!”他大声对着肖琴笙吼了起来。
“我才没骗你。这件事,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
小孩眼睛里满满的不可置信,泪豆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摇了摇头囔囔道,“笙儿妹妹还在那里,她有危险,我要去找她!”
说完,苍白着脸,失魂似得跑了。
无论肖琴笙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只好看着他的声影彻底消失在迷障之中。肖琴笙暗骂该死,还没好好问清他的身份,还有询问封天印的下落,不过看他那副极受打击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答案。
漫无目的游荡在百骨丘,除了地上的累累白骨,肖琴笙一无所获。伴随她的,还有瑟瑟风声。
所携带的天罗盘,依然起不到任何作用,指针到处乱转,没办法给她正确的方向。
人生有命,富贵在天。即使生前如何,到死皆是一具枯骨。看着满地触目惊心的白骨,死过一回的肖琴笙又颇多感慨。
挑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打坐,还好之前采了些草药,炼制辟谷丹作准备,虽然引气入体,勉强洗髓,但身体还是跟同龄修真人有不小的差距。邓妙这羸弱的身体,败絮其内,经脉乱的一塌糊涂。
她只能抓紧时间,一遍遍运行灵心诀,来修复经脉的损伤。
一打坐,便过了好几个时辰,天已暗沉,眼睛淅淅沥沥地看到几缕游魂,飘荡在谷丘之上。
肖琴笙心里暗道,等的就是你们!
她伸手进储物戒里掏了掏,随手抓出一张引阴符,忽然,手上蹿起一团火焰。这符咒,顾名思义,是以阴气为燃,遇阴灵便自动起火。
看到燃起的绿火,肖琴笙皱了皱眉头,看来面前的鬼祟只是一些死灵,只有生前的一些回忆。
引阴符也让那些死灵注意到了她,陆陆续续听她召令,朝她聚集而去。这些死灵,至少死了五年以上,多半是被什么害命,怨气不散流连在此处。因留在世上时间颇久,魂魄也变得残缺不全。
那符纸烧完,余烬的火星从她指尖落下,那些死灵头皆朝下,正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肖琴笙凑近一听,才听清他们的嘀咕。
“冤啊冤啊,死的冤啊。”
肖琴笙问道,“怎么死的?”
“被吃了,被吃了......”似乎提到了伤心之处,那些死灵喉咙里发出喑哑的悲泣声。
“被谁吃了?”
他们颤动着肩膀,沉郁地抬起死灰的手臂,给琴笙指了一个位置。
“那里......那里......”
指的方位正是肖琴笙方才打坐的位置,背后有一块石头,她并未过多注意,此时再看,倒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这块大石,竟是拼接而成,中有一出突出,像是一个机关。
肖琴笙眉峰轩起,这像一个墓穴。
她走到石头前。掌心化力,尝试将关扭朝左右两边转动,却发现劳而无功。
软的不行来硬的,她硬生生将体内不多的灵气全盘运出,尽数打在石头的拼接之处。
好在石头真的不怎么结实,真被琴笙误打误撞,彻底击碎开来。石头下有一个几尺宽的黑漆漆的小洞,一望无底,深不可测。
正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猛地将她推入洞穴。肖琴笙一时没有准备,失重感接踵而至,硬生生地摔倒了洞穴底部,彻底昏了过去。
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无助地一直在哭,哭的肝肠寸断。
“孩子莫哭,以后你就拜我为师,我会将你当亲生孩子疼爱的。”记忆中一抹极为亲近的身影,慈蔼地摸着她的头,叹气道。
“我方才为你算了一卦,你命劫尽数与琴相系,也算缘分。以后取名为琴笙吧。”
那抹身影似乎想到了一些伤心事,缓缓踱步,面容充满哀伤,“可怜,白闵兄长为护你而死,也算是应了天命。只是苦了白殷那孩子,不知孑然飘零在何处。”
他语气中有深深地自责之意,见她依然止不住哭泣,便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青瓶,倒出两颗像糖丸一样闻着香甜的丸子,递给她。
“吃了吧,这也是你白殷哥哥的意思。记着一切东西,太过痛苦。”
“......”
温和却熟悉的声音逐渐模糊,让肖琴笙惊慌不已,“师父,师父!你别走。”
她蹒跚着想要抓住师父的衣袖,却扑了个空,那小小的身影和师父,离她越来越远。
挣扎着醒来,却发现自己已泪雨滂沱。
四周很黑,肖琴笙擦了擦脸,摸索着起来,结果不小心踩到硬硬的东西,发现四周骸骨累累,尸体腐烂的气味也令人作呕。
那个梦,真实的仿佛发生过一样,但一醒来,却只记得零丁数点,师父想让她忘记什么?白殷是谁?
忽然黑暗中感觉边上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啊!——谁!”肖琴笙大喝。
“桀桀桀,敢一个人独身来我这里,居然还被一些骷髅吓得痛哭流涕,一惊一乍的。”
“你是谁?!”她并未被吓哭,但也不屑解释,周围太黑,她嗅了嗅空中的腐朽味,有种不好的预感涌至心头。
算她大意,来到精怪集聚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是送死。
“你既敢来这里,会不知道我的名字?桀桀桀......你的血肉真是香甜。”忽近忽远,雌雄莫辩的声音,让肖琴笙拿不准方位。
她从储物戒掏出一把自制的符咒,指尖化火,霎时间,洞窟照的亮堂了起来。
等看清来人,她惊呼,“萧长寅!”
正是萧长寅那出尘绝世的样貌,但跟郭府见到的他有些不一样,脸上的血纹也没了,眉眼间,更是有了一股媚态。
“哦?你认识我?”他眉眼如媚,若是寻常人,定是心底酥地化成一滩水。但肖琴笙上辈子可是在他身边呆了数十载,哪会轻易沉迷于他的男色。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肖琴笙连连后退,眼前的这个萧长寅虽然五官长相跟萧长寅别无二致,但周身气质和言谈都不像萧长寅那个冰疙瘩。
“你不是萧长寅。”十分肯定的语气。据她所知,萧长寅被镇压于玄门阁禁处,残缺的元神不可能在此地为祸一方。
见被识破,出乎意料地,“萧长寅”竟因这句话显得有几分恼怒,“不!我就是他!”
“你只是披了他的一层皮。”
“不!”它瞪大了眼睛,面容有几分癫狂的模样,大叫了起来。看来萧长寅是它的软肋。
肖琴笙趁它陷入自我癫狂的时刻,掏出了桃木做成的短剑,将沾有她血的符箓挑破,朝它刺去。
它一个不察,被刺中了腹部。
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刺偏了,肖琴笙心里暗恼自己的失误。只听瘆人的滋滋声响起,眼前的“萧长寅”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露出原有的尊容。
它面目全非,脸上一大片都是惊悚的树皮,四肢也成了数根枝蔓。
千年树精?!
竟然出现在这里作威作福。草木修作妖灵极为不易,还剑走偏锋,靠吸食人精气和小妖的道行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我的脸......你竟然毁了我的脸!”它嘶哑着嗓子尖叫着,双手捂脸轻柔的抚摸,眼睛里却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肖琴笙冷汗直流,不就一张脸吗,再幻化一张出来不是轻而易举地?
她感觉有些不妙,朝身后退去,后身有一个窄小的洞,可能连接着另外一个墓洞。
忽然,缠住脚上的东西用力一拉,肖琴笙整个被树妖拉出穴口,重重摔倒在地。
红色的血,从膝盖涓涓流出,散发出使妖垂涎欲滴的灵气波动。
“你还想逃哪去?长寅啊,我这就给你报仇......桀桀桀.......”肖琴笙回头一看,那个树妖一个浓妆艳抹扯着狰狞的邪笑,一袭红衣,尾裙拖地,盖在正在腐烂的尸首和枯骨上。
手上的藤蔓一刻不歇,径直朝琴笙刺去,不料扑了个空,沾到了地上的血。
沾血的枝蔓迅速干枯,树妖惊地停止了攻势。
“咦,你这血,竟有这么大的煞气。也好,吃了你的肉也算大补。”树妖眯了眯眼睛,舔了舔枝蔓上的鲜血。
无数藤蔓从女子鲜红衣摆下伸展开,那腐臭的味道加上血液的腥甜使得肖琴笙觉得一阵反胃。
肖琴笙知道,她的血制煞只有有限的功效,挡不了道行高深的妖祟,反而还会大幅增加它们的修为。
“你杀了我,萧长寅替我报仇的!”既然这些年树妖一直披着萧长寅的模样作丧尽天良的事情,那必然跟他是有瓜葛的。
树妖果然停了下来,面容上竟带了一丝犹豫。“你跟长寅是什么关系?”
“......他称我为小甜甜,我称他为小心肝,你说我们什么关系?”虽然说这话心里有点恶寒,但只能见鬼说鬼话了。
她一个刚步入洗髓的小修,是打不过千年道行的树妖的,只好借借萧长寅的恶名来震慑一下它。
树妖“嗤”地轻蔑一笑,“就凭你?我这些年日夜不休,为他修补元神,修复残魂,长寅只能属于我!就你个毛丫头,也配?”
随即树妖发出刺耳嚎叫,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将肖琴笙死死缠绕,藤蔓上有些微小的利刺,扎得她生疼,原本一身青衣却被血染暗红,看着瘆人。最可怕的是,她觉得身上的灵力以极快的速度散失,血液也被尖刺不断吸收着。
要死!肖琴笙啐了自己一口,竟然蠢到撞刀口上!她本以为树妖化成萧无寅模样恶事做尽,是惧怕他所想出的损招,来坏他声名,怎么没想到眼前的树妖品味竟如此新奇。
“别激动,我退出我退出!祝你们天长地久,早生贵子啊。”
“呸,用得着你让?”树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枝蔓也将肖琴笙缠的越来越紧,摩擦着衣襟发出“沙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