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七回 凄凄惨惨恨别离 绵绵切切传蜜意 下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341

炉火初生时,正门忽被人推开了,玄烨从外头走了进来。秀敏和绿萼忙行礼道:“奴才恭请圣安!”玄烨瞟见是秀敏,又见她今日娴静如兰,还透着股清水白莲的质雅腴润,目光所陷处,脚也自然跟了过去。玄烨走到条几前道:“可是沏的红茶?这股兰香非红袍莫属了!”绿萼道:“回皇上话,正是武夷红袍。”并给秀敏使了个眼神。秀敏不知其意,仍是傻站着。玄烨见状笑道:“茶放凉了可就失味了。”秀敏这才反应过来,忙端起竹节壶来沏了杯茶,并放入托盘内。因绿萼站在外侧,便由她呈给玄烨。玄烨端起竹节杯,先闻后品,又回味了片刻才说道:“莫怪苏子要言‘从来佳茗似佳人’,今日这茶与人都得朕心。”秀敏见皇上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一时情窘,忙低下头去。绿萼笑道:“这茶是月姑姑选的,姑姑素来知道皇上的喜好,奴才们不过是递杯茶而已。”

玄烨放下茶杯,转对顾问行道:“去把《通鉴》的《唐纪》拿来,今日朕在这儿看。”话落,玄烨便上前坐到了罗汉床的左位,静静看着秀敏却不言语。秀敏见皇上这般盯着自己,面上一阵火燎又手足无措,只好深埋着头看绿萼又在炉中铺了一层炭。顾问行从明间取来了书册递与玄烨,玄烨接过书又翻了几页,便靠着靠背看了起来。绿萼从籯中取了纱布茶漏出来,将茶漏放到茶壶口又沏了杯红茶,一样放到那托盘里,再将托盘轻推给秀敏。绿萼怕她不明白,还用手在案上写了个‘送’字。秀敏难为情地笑了下,端起茶盘自床右侧给玄烨送了去。

秀敏半跪在罗汉床前,将茶杯放到塌几上,刚欲起身时,玄烨忽问道:“溶月都教了你些什么?”秀敏道:“奴才正在看书,还没开始学茶呢。”玄烨放了书道:“都读了些什么书?”秀敏道:“只读了本《茶经》。”玄烨道:“鸿渐的《茶经》朕也读过,这人有趣得很!”秀敏笑道:“皇上错了,不是鸿渐的《茶经》,是个叫竟陵陆羽的人写的。”忽听绿萼在后暗笑了声,秀敏正不解时,玄烨说道:“这鸿渐和陆羽是同一个人。汉人不止有名,还喜取字,陆羽字鸿渐,号竟陵子。”秀敏自觉难堪,忙岔开这话道:“皇上方才说这人有趣,不知是怎么个有趣法?”

玄烨见她问,一时来了兴头,便学着说书那般边描边道:“这陆羽呀,性格乖张得很!他常常独行于旷野中,或诵佛经或吟古诗,从日出走到天黑才算尽兴,情动时还要大哭大嚎着回去!”秀敏顺势坐到脚踏上,又问道:“他没有朋友么?为何总是一个人。”玄烨道:“有呀,但他和朋友们相处时,若想起别的事,转身便走也不解释,常常搞得人不明所以。而他又喜欢规劝别人,所以常人极难与其相处。”秀敏道:“这种人才是至真种!他虽易得罪人,但待朋友也必是真心真情!”玄烨笑道:“你倒能慧眼识英。的确,他若与朋友有约,即便是狂风暴雨,豺狼挡路,他也无所畏惧,毅然前往。”

秀敏又问道:“那他相貌如何?如此奇人当有奇貌!”玄烨抿了口茶道:“是有奇貌,但不是你想的那个奇。”又说道:“他既貌寝又口吃。”秀敏问:“貌寝是什么意思?”玄烨笑道:“就是长得实在太难看了,还是呆在屋里别出来罢!”秀敏咬唇憋着笑,又说道:“我不信,皇上又没见过他,怎知他样貌如何?准是诓我的。”玄烨道:“我骗你干嘛!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又对顾问行说:“去取《新唐书》的《隐逸卷》来。”转又凑近了道:“我若说错一个字,亲自给你沏杯茶!”

待顾问行取来了书,玄烨一把夺了过去,‘唰唰’翻了起来。等找到陆羽传后,玄烨递与秀敏道:“啰,你自己看。”秀敏接过那书,指着看了起来。玄烨端起竹节杯,边品茗边看秀敏,见她时而眉头微皱,时而薄面含笑,不禁更觉心动!秀敏忽抬眼问道:“皇上,这个接舆又是谁?”玄烨故意挪近了些问:“哪个接舆?”秀敏亦凑了上去,边递书边指着第二列道:“当时以比接舆也。这个接舆。”玄烨笑道:“他呀,他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名隐士,也是行为另类,不与众流。”又说道:“楚昭王曾赠他黄金百镒,请他出山为官,他却不为所动。待王宫使者走后,他还要跑去溪边洗耳朵,直言那些话污了他的耳!”秀敏笑道:“难怪要说陆羽像他,这俩人还都是超凡脱俗者!”

窗外枝叶忽地一阵晃动,翠叶间的桃瓣又随风起了大半,那零星的三四片穿窗而入,一片落在几上,一片落入茶中。秀敏喜道:“皇上快看,竟成桃浆仙露了!”玄烨放了书低头看去,见那绯色桃瓣半浮半浸于橙黄茶汤中,倒真像是花饮了。秀敏抬头见玄烨头上还落了瓣桃花,笑说道:“桃花仙人原在此!”话了便伸手要去摘那花瓣。玄烨一把握住她手腕道:“你这是干嘛?”秀敏道:“皇上头上有片桃瓣。”

玄烨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了摸,取下了那桃瓣。秀敏见状,便想抽出手来,却不想玄烨竟握得更紧了。秀敏慌道:“皇上,您这是何意?”玄烨道:“除了太皇太后,可没人敢碰朕的额头,你可知罪?”秀敏知道玄烨又在唬自己,便笑道:“那太医们不是人么?”玄烨见她不上钩,又逼近了道:“那你可是太医?朕又有何病?”秀敏毫不躲闪道:“痴病!”玄烨一愣,又笑问道:“为何人痴?”秀敏见玄烨与自己仅咫尺之隔,又听玄烨问这话,一时心跳得比撞钟还响。玄烨见她不说话,再问道:“那你可有药治我这病?”

顾问行斜了眼绿萼,绿萼便轻手放下竹,悄然退避了。正当顾问行准备放下夹间黄幔时,门外太监通传道:“钟粹宫舒主子携皇长子赛音察浑求见!”秀敏趁机挣脱开来,起身拿了托盘退回到条几后。玄烨对顾问行说了个‘见’字,绿萼便又走了回来。绿萼拎起炉上的提壶往竹节壶里倒了热水,又沏了杯红袍。秀敏见正门处舒宜尔哈扶着腰挺着孕肚并由一宫女搀着正缓步走来。萨嬷嬷在后跟着,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半大的小男孩儿。另有一公公提着个方食盒也跟了进来。秀敏今日得见舒宜尔哈,倒补了上次宫后苑未见的遗憾。舒宜尔哈之美,全在一双朗月目上,形似铜铃又水灵汪汪,正合‘一双瞳人剪秋水’。

玄烨起身迎过去道:“太医都说要你安生养胎,你这月份渐大了,还是少出来的好。”舒宜尔哈笑道:“我原是去看皇后的,既到了坤宁宫便想着来陪陪皇上。”玄烨笑道:“你素来闲不住,可别拿我当幌子。”秀敏见皇上亲自扶了舒宜尔哈坐上罗汉床的右位,又将引枕移过来让她倚着,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了。绿萼见秀敏站在里侧不好送茶,便自己端了茶盘去奉茶。绿萼刚将茶盏放到舒宜尔哈面前,玄烨便说道:“别沏红茶,去换白水来。有孕之人,切勿饮茶。”绿萼忙道:“皇上恕罪,是奴才大意了,奴才这就去换。”舒宜尔哈笑道:“你年纪轻,不怪你不知。”

秀敏忙又取了新杯,倒了杯热水,给舒宜尔哈端了过去。舒宜尔哈见这人从未见过,又生得比常人略好些,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到御前侍奉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秀敏刚欲答话,玄烨已替她回道:“她昨日刚来,所以你没见过。”舒宜尔哈道:“昨日才来?莫非是皇后从景阳宫调来的那个秀敏?”秀敏回道:“正是奴才。”舒宜尔哈看了眼秀敏,又看了眼玄烨,笑道:“真是天意弄人呐!你当初要是侍了寝,也生不出林佳氏这岔。兜了一大圈,你还是来了乾清宫。只是可怜了那个奴才,白挨了顿板子,为你做了嫁衣。”秀敏一听保官,鼻头一酸,眼里一润,直要掉下泪来。

玄烨忙道:“你休要再提那混账,提起来我就一肚子火!”又对着秀敏说:“给我换杯新茶来。”秀敏拿过玄烨的杯子放到茶盘里,刚起身,玄烨又说道:“桃瓣别丢了,就留在杯里!”秀敏应了声就走开了。舒宜尔哈瞟见塌几上落了两瓣桃花,又有两本书开着,看出了些猫腻,笑问道:“我倒不知皇上何时喜欢上这些女儿饮了。”又打趣道:“是从秀敏来之后么?”

玄烨掩笑道:“就你知道得多!”又转对萨嬷嬷道:“赛音察浑还在睡着?抱过来我瞧瞧!”萨嬷嬷上前将那孩子慢转给玄烨,玄烨仔细着横抱过赛音察浑,刚抱了两秒,那孩子便啼哭着醒了。玄烨轻拍着哄道:“阿玛吵醒你了?阿玛是想跟你说说话呢!”赛音察浑倒像能听懂话似的,一下就止了泪,轱辘轱辘转着双大眼,又咿呀咿呀地喊着‘阿玛!阿玛!’玄烨喜得竖抱起赛音察浑,环搂着让他站在罗汉床上,又笑指着舒宜尔哈道:“那是额娘。快叫声额娘!”

秀敏看着皇上和舒宜尔哈,就像是万千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那般正享受着天伦之乐,又见玄烨眉眼间全是柔情,心中倒着实艳羡起了舒宜尔哈。绿萼推来了沏好的茶,秀敏接过后就给玄烨端了去。谁曾想,秀敏刚蹲下,赛音察浑就。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