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变装
作者:珩李      更新:2019-11-25 09:59      字数:3728

布伦达甚至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亚奇是什么时候的事,仔细想想才忽然发现,尽管以姐弟的名义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多年之久,自己和弟弟的会面次数却屈指可数。

也难怪当面对已经长成大人样的亚奇时布伦达会有颇多的不适感:黑色的齐肩卷发与时刻紧锁的眉头几乎就是父亲的年轻版,深蓝马甲上斜披着白色的披肩,腰间则悬挂着已故勋爵的佩剑。而表情则与布伦达记忆中完全吻合:恐惧与厌恶交织,同时还有极度的焦虑。而一坐下腿就会不断抖动的毛病也与幼时如出一辙:

“我也不想和你多废话。”亚奇的开场白就简洁无比,而借着身后站立着的十多名雇佣骑士,新任子爵的底气也相当充足:“这桩婚事容不得你反悔,国王陛下已经颁下了诏书,大主教也已经通过信使转达了祝福。如果你心里对我们家还有半分感激的话,就该好好报答蒙克霍堡才是。”

布伦达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光着双脚,盘腿坐在自己的丝绒床上,至少亚奇当着臣属的面还是不会一口一个怪物,何况从小布伦达就已经掌握了对付亚奇的方法:

“我住在蒙克霍堡的时间甚至比你还长,亚奇。”布伦达满不在乎的看着自己的指甲,轻轻吹出里面藏着的泥沙:“而且我亲爱的弟弟还没找到归属,我又怎么能放着不管先走一步呢?你说对不对。”

“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亚奇的脸上划过几丝疑惑与恼怒,而这正是布伦达想看到的:“而且我现在才是英格索尔的家主,你的婚事应当由我定夺才对。”

“那可不一定,仔细想想,父亲临终前的话,他把你托付给了谁来照顾呢?”

“住口!”亚奇子爵勃然大怒,把身后的雇佣骑士们也吓了一跳:“你还好意思说起父亲?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什么?”布伦达瞬间压低声音,语气转冷:“你不会忘了吧,那天晚上是因为谁父亲才离开的城堡?”

如果可以的话,布伦达其实并不想用父亲的死来激怒亚奇。毕竟那对两人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伤痛。亚奇的脸上因怒气而涨得通红,手掌也已经握住了剑柄,但在压抑的沉默之后,他转而回头说道:

“你们都出去,让我和我姐姐单独待一会。”

雇佣骑士们依此告退,最后的那个还极为贴心的关上了房门,空荡荡的卧室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良久,亚奇才径直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列队的王室卫队,不屑的吐了口口水:

“听说你离家出走的日子里去当了冒险者,是真的吗?”

尽管布伦达丝毫不想理会这种质问:“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哼,想来湿雾谷的那场大火和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和奥斯顿家的那个野种倒是绝配,反正两个都是怪物,就看谁能先咒死谁了。”

布伦达已经习惯了弟弟刻薄毒舌的性格,但仍惊讶于亚奇的口无遮拦,毕竟这就算是在自家的城堡,也不能完全保证这话不会泄露出去,而白金骑士的实力亚奇也应该比自己更清楚才是。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两个怪物?”布伦达试图微妙的提醒亚奇当心隔墙有耳,但年轻的子爵却丝毫没有听出身后的话里有话。

“你不是见过叶菲姆了么,就在刚刚不久。”亚奇踱步走向一旁的餐桌,从上面取下了一瓶自布伦达搬进来开始就没动过的果酒,从容的倒进两个高脚杯里:“难不成你感觉不到他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场?”

“那种诡异的香气倒是闻到了,可惜也没到让人作呕的地步。”布伦达在床上接过亚奇递来的果酒,不太明白他的态度怎么转变的那么快:“你应该知道吧,他为什么要娶我?”

“这就抱歉了,我自己也没想明白。”亚奇脸上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同时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但我并不想去关心什么理由,能让你永久离开这座城堡,又不会伤及我家族的门面,还能和王室攀上关系,这种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我庆祝都还来不及呢。至于说叶菲姆打算把你怎么样,那是他的考量,我也不关心。”

“你就不怕我把刚刚那些话转达给叶菲姆?”布伦达轻抿着果酒,试探性的问道。

“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你,我的怪物姐姐。”叶菲姆干脆坐到了布伦达对面的椅子上,右腿不断的抖动:“你我之间虽然有着敌意,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况再不济也是名义上的姐弟,英格索尔家现在就我一个嫡系,而父亲的话你应该也没忘吧?”

“不对,你不是亚奇。”布伦达坐直身体,立刻断言:“我弟弟从不会安静的和我说三句话以上,何况刚刚那话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

“人都是会变的,我的怪物姐姐。”亚奇向布伦达举杯致意:“如果实在想不明白,就祝贺我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吧。”

“嗯?”布伦达顿时皱紧眉头:“你什么时候订的婚?”

“我说过了吧,这轮不到你来操心。”亚奇轻松的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转身朝门外走去:“对了,你应该还记得规矩,我在蒙克霍堡的时候,你不能出这扇门。”

房门重重关上,将横梁上的灰尘一一抖落。

只留下布伦达还坐在床上发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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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布伦达竭力用月牙在床头的横杠上刻着数字,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无关紧要,亚奇甚至都没收缴自己的武器。

自己曾在这座房间中度过无数个四天,然而哪一个都没有现今这么漫长,空旷昏暗的卧室连同越结越多的蛛网,让布伦达无时不刻不在恼怒于自身的无能为力,窗台已被完全封闭,而门外则是日夜轮岗的六名雇佣骑士。布伦达在黑暗中煎熬了许久,这才惊觉自己现在唯一的解脱只有死路一条。

但剑到脖颈,布伦达又怎么也下不去手,无论如何都还有一丝希望,这是布伦达自小就明白的道理,从来就没有无路可退的时候,有的只是抓住机会的运气与付诸实施的决心而已,布伦达一直坚信这一点。

大不了把月牙藏在结婚礼服里,到时候婚礼上直接一剑捅死叶菲姆和亚奇。光是在睡梦中想想都要笑出声来,那画面确实太美。

封闭的环境也阻碍了布伦达和外界的信息交流,窗台密闭到连个虫子也飞不进来。而那些轮岗的骑士简直让布伦达怀疑是不是亚奇拔了他们的舌头。无论布伦达软硬兼施,堂堂英格索尔家的大小姐就差抱着那盔甲大腿嚎啕大哭了,也不见这些人有什么反应,倒是盔甲下的颤抖每一次都如此真实。

眼罩早就不见了,而现在布伦达却置身于更全面的封闭中,不仅是所谓的魔眼,此刻连自己也无处可逃。

绝望,布伦达睡前轻念着,同时又满怀希望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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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整整七天,布伦达甚至都快麻木的习惯这样睡了吃吃了睡的牢狱生活时,房门才骤然打开。

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唯有用眼泪加以概括。布伦达朝那些捧着各色礼服和提着热水的女仆们径直扑了过去,将这些初来乍到的年轻女孩吓得变貌失色。

布伦达也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梳洗一下,更别说照一眼镜子:镜像中的人影憔悴瘦削,头发甚是杂乱,而苍白的脸上,黑色纹路比以往要更加狰狞扭曲,甚至已经凸出了皮肤,自己看着都难受,也难怪这些人连正眼也不敢看自己一眼。

只是当长发再度柔顺,皮肤涤去脏污,水汽的蒸腾下,一名年轻的女仆拿起一卷殷红的锦缎,自发梢处斜缠住布伦达的左眼。另一名女仆则端上一叠葡萄油,将布伦达苍白干薄的嘴唇抹至鲜红丰润。里外足足三层的檀晶头冠戴在布伦达的头上仍显轻巧,精致的颗粒垂饰也完美的遮掩了布伦达的丝丝白发。年轻的姑娘们似乎不再感到恐惧,手头的功夫也跟着快了起来。布伦达几乎是被架出了木桶,待到水渍被擦干后,足足十多间礼服被呈在了布伦达面前。

“选一件吧,小姐。”女仆们异口同声,眼中饱含期待:“请选一件吧。”

“呃......”布伦达将两边垂下的颗粒垂饰分开,嘴唇上的葡萄油也让布伦达适应了好一阵,芬香的气味扑鼻而来,而眼前这堆颜色更是让布伦达头晕目眩:

“我随便哪件,随便哪件都可以......”

“真的吗?”一名脸上长满雀斑的少女兴奋的说道:“那这件呢,和您的头上的缎带颜色很相配,您觉得可以么?”

“嗯,可以。”虽然在那些垂饰的遮挡下布伦达根本难以睁开眼睛。

其实也用不着睁眼,布伦达只能感觉到层层布料裹上了自己的身体,腰身被勒到几乎难以呼吸,脖颈处的衣领也紧紧贴合,长袜,丝鞋,每一件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布伦达只能任这些女孩们摆弄。终于在被水汽闷晕之前,十几声欢呼雀跃将布伦达从朦胧中吵醒。

“完成了,小姐。”那名雀斑姑娘激动到眼中带泪:“恕奴婢直言,您看上去太漂亮了。”

不等布伦达反驳,一面全身镜就已经搬到了布伦达眼前,姑娘们擦去上面的水汽,同时还帮布伦达将垂饰一一撩起,直到适应了周边刺眼的光线,布伦达才缓缓睁开眼睛。

暗红的锦缎领边修身长裙,同时用暗金色的丝线在整套裙服上完整绘制出英格索尔家的翻腾漩涡纹路。胸口的褶皱将布伦达贫瘠的身材反而彰显的更加修长且错落有致,腰身紧束也让布伦达只能竭尽全力直起身体,在裙服的颜色衬托下反而具备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气势。脖颈处则是造型夸张的白色紧口外翻领,正面还挂着一串洁白光瑕的珍珠项链。

布伦达的长发被全部梳至脑后,檀晶头冠将额头上的细发一一固定,娇艳欲滴的丰润嘴唇完全不是布伦达原先干瘪的双唇可以比拟的存在,左眼处的殷红缎带让布伦达的整体妆容更显华贵。最后,只剩下布伦达差异的看着镜中的人影。

“永恒之光在上......”

布伦达喃喃自语,颤抖着将手抚上自己打满粉底的脸:

“这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