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江陵纪事(9)
往城南方向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清晨,一路走来也不热,除了满眼了金黄,就是渗透在金黄之间的绿色,偶尔之间,青山绿水盘旋,仿佛是给这一个神奇的土地增添几分乐趣。
田野之间的小路,充满了童趣的记忆,就这样顺其自然的,毫不突兀之中,眼前出现了一座矮小的山丘,江陵的山虽然矮小,但却是绿树葱葱。
在小山丘之下,有一块三四十亩的平地,平地上长满了杂草,杂草非常柔弱,风吹之间,偶尔可以看见杂草之间还隐藏了几只黑山羊,半山腰之间,有一处小庄园,庄园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不过还算整齐,应该是经常有人维护。
“咦?”信步走到小山丘之下,张贵停住了脚步,随后在众人的惊讶之中,小心翼翼的蹲了下去,他蹲下去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仿佛他不是均州节度使、荆湖置大使、招抚使,而是农地里一个老农。
舒伦因为知道他的身份,见张贵蹲下身子,自己也顾不得天里地里的坑脏,也跟着蹲了下去,很自然的蹲在张贵旁边。
反倒是两人的随从,郭平警惕的看着小山丘之中的山林,大掌柜脸上却充满了迷茫。
只见张贵双手发抖的扶住一簇幼小的嫩草,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见舒伦,声音也发抖了:“舒老,这里以前有没有种过水稻?”
舒伦哪里知道,他已经数十年没有回到这处田庄,稍微犹疑,张贵却追问道:“舒老,这里以前是否种过水稻?”
舒伦听到很紧张的声音,声音中又带有一丝期望,一丝期待,舒伦很想摇头,因为他确确实实不知道。
“大掌柜,还不快把田庄的理事叫过来。”舒伦回头,却看到大掌柜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心中骂了一声,再看一下郭平,却警惕的查看山丘的一举一动,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
张贵仿佛入了迷一样,直到郭平在他身边叫了几声才回过头,却看到郭平一脸谨慎的站在自己身边。
“少爷,是否需要让弟兄们过来?”郭平与张贵相处的时间已经足够长得可以猜得出张贵的想法,若不是很重要的事,他根本不会如此失态。
“暂、暂时不用。”张贵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这如果真是如自己心中所想,并且能顺利成功,这将会是改变这个世界的一件大事。
张娘子见张贵失态,于心不忍,刚想说话,却被郭平拦住,无论是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刻打扰张贵,因为他知道,若不是重要的事情,张贵断然不会这样。
很快,大掌柜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他身边跟着一个头发已经全白的老人家,老人家一看到舒伦,全身发抖:“少,少爷,真的是你啊。”
舒伦有点着急,不过他性子向来沉稳,终于想起这是自己的老家人,当年服侍自己老爹的老管家。
“老管家。”舒伦略微尴尬,自己把老管家遗忘在这里,这田庄当年是舒伦他老爸做学问,隐居的地方,爹爹去世之后,老管家不愿意离开,所以就一直留下来,过年的时分还不时派人送点田庄的特产过去,只是舒伦怎么会知?
“老管家,你想一下,这地以前有种过水稻吗?”舒伦好声好气问道,老管家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若是发生了一点差池,恐怕这地就成了谜。
这时,舒伦也才发现,张贵小心翼翼护住的竟然是一簇不起眼的水稻,说他不起眼,只因为这簇水稻太小了,小的比身边的杂草还要弱小。
老管家说话不是很利落,年纪大了,耳朵也不是很中用,听了一个半懂不懂:“水稻,家里的地都种了水稻,大伙都不敢偷懒,托老天爷和少爷的福,今年眼看又是一场大丰收,老爷在天之灵若看到这大丰收,该是多么欢喜。”
舒伦哭笑不得,示意大掌柜把话给老管家重新说了一遍,老管家微微颤颤,摇头道:“这地怎么可以种水稻,没有水,地又不平,瘦得很。”
“打从记事起,这地里就没种东西,都是荒地。少爷想要在这地种水稻吗?”
“嘘”的一声,舒伦甚至能够听到张贵因为高度紧张而瞬间松弛下来的喘息,随后,一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声音吓了舒伦一跳:“郭平,马上吩咐李成,率领本部兄弟前来,把这小山丘团团围住,没有老子的命令,就算是一只羊、一只蚊子都不能进来。”
“在李成还没有到来之前,你帮老子看好这里,任何畜牲和人都不嫩靠近这里五十米,否则格杀勿论。”
郭平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然后用火折子把烟花点燃,一个巨大的声音飞向天空,天空中幻出一片美丽的彩虹。
“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畜牲和人不能靠近,请舒老先生您走开。”郭平很快就实行计划,计划执行得很彻底。
张贵这才站了起来,舒伦见状,也赶紧站起来,只是他年纪毕竟大了,步伐有点踉跄,没站稳差点又要倒下去。
只见郭平迅速靠前一步,右手用力挡住,才把舒伦拦住:“舒老先生,请自重。”
大掌柜有几分愤怒,正想说话,却听到舒老满怀歉意:“不好意思,差点坏了兄弟的事。”
大掌柜这才想起,眼前之人说话的声势绝对不是一般人所为。
张贵待得众人走开,这才向舒老抱拳作揖道:“舒老,想必在下的身份您老是知道的了,此次事出有因,张某有扰舒老之处,还请舒老多多原谅。”
舒伦尴尬笑了笑,挥手让老管家和大掌柜回去整理饭菜,道:“大人请见谅,老夫并非有心装作不知,只是,只是大人未表明身份,老夫亦不好拆穿。”
“舒老有心了。”张贵略微尴尬,笑了笑道:“在下之所以私出江陵,确实是有不得不为的道理,日后自然会向舒老说明白。”
舒伦连忙道:“大人,不敢,不敢,刚才已耽搁了不少时间,不如请大人到庄里休息片刻。”
张贵看了看郭平,摇头道:“舒老见谅,张某还需等到兄弟们过来才放心。”
“呵呵,老夫索性无事,不如陪大人一起等。”舒伦笑了笑,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张贵见状,也只好坐在他身边。
舒伦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大人,此事……”
张贵摇了摇头,不过还是透露了一些消息:“其实在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只是有这个念头而已。”
“不过,这事若成了,大宋日后就不用再为粮食忧虑了。”见舒伦愕然的态度,张贵笑了笑,道:“不过这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之事了,也不知道张某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看到。”
“但即使如此,张某还是要去做。”张贵苦笑,道:“无论这是谁的天下,但终究是老百姓的天下,只要有一丝机会让他们吃饱饭,张某都愿意去尝试。”
舒伦心中颤抖,久久不语,他为自己的自私,为自己的私欲而感到羞耻,拱手作揖,道:“大人,某不及也。”
魁字营来得很快,伴随快马奔腾的声音,李成气不喘脸不红的站在张贵身边,大声道:“魁字营第一指挥副指挥使李成,见过大人。”
“休息。”张贵大声道:“弟兄们都到齐了吗?”
“魁字营第一指挥应到300人,实到300人,请大人指示。”李成声音洪亮,仿佛是怕张贵身边的舒伦听不见,说完之后还刻意提高声音道:“大人,请指示。”
“李成,你跟老子多长时间了。”张贵满意的点了点头,经过战火的洗礼,即使是最暴躁的刺头,也会被洗白白。
战火无情,但人有情。
“一年零三个月二十四天。”李成一字一顿说道。
“很好,很好。”张贵连声说了两个很好,感慨道:“陈大举跟老子还不到一年,可知道他的职位为什么却在你之上?说真的,你有没有怨恨老子。”
“大人,末将不敢。”李成眼睛红红的:“末将为人鲁莽冲动,不若陈大人。”
“是不敢,还是不?”
“大人,是不。”
“很好,很好。”张贵拍了拍李成的肩膀,道:“果然是老子的好兄弟。”
“从今日起,你小子就是均州军保密营的指挥使。”张贵严肃说道:“此事关乎大宋的生死存亡,关乎数千万百姓的饥饿温饱,或许老子这样说你觉得言重了,不过老子要说的是,老子这样说还算轻了。”
“从今日起,这个小山丘直接划入禁区,小山丘方圆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张贵说得更加严肃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将会修建成大宋最坚固的堡垒,老子要你用你的生命保证,只要你一息尚存,这里就在你的掌握之中。”
“大人,只要我李成一息尚存,这里永远在大人的掌握之中。”李成双脚并拢,向张贵敬礼。
在他身后,三百弟兄,敬礼。
张贵敬礼,庄严道:“弟兄们,老子知道你们心中有疑问,你们都是魁字营的精英,你们都是均州军的精锐,你们都是杀敌的好手,你们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了鞑子的血债。”
“或许,你们心中有抵触,你们希望上战场,你们希望流血,你们希望用血去证明你们的功劳,你们希望用血去充实自己的生命。”
“但老子要告诉你们的是,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战场。”张贵大声道:“或许你们有些人以为这只是老子的一个仓促的决定,但老子要告诉你们,这绝对不是一个仓促的决定。”
“我希望,你们用生命捍卫,捍卫你们的诺言。”
“以我之血,捍卫我的诺言。”李成高声呼喊。
“以我之血,捍卫我的诺言。”三百弟兄齐声呼喊。
李成的动作很快,当张贵与舒伦离开,一个用拒马修建的简单隔离带已经修了起来,郭平这才得以离开这个暂短的岗位。
“郭平,你马上去把葛老叫过来,无论他手中有任何事。”
“舒老。”张贵等得郭平答应而去,满怀歉意,道:“还没经过您老的同意,就把这里划为禁区,还请舒老原谅则个。”
舒伦摇头,道:“大人写在下一把老骨头了,只要对朝廷,对百姓有益的事,别说一个小山丘,就算是舒家所有的产业,张大人可以随时要去。”
“舒老言重了。”张贵摇头,道:“均州有法规,凡是因官府原因而不得不征收的土地,官府都会按照市价的一倍赔偿。”
张贵指着身边的张娘子,笑了笑,道:“这是均州的户曹张大人,日后赔偿之事就由张大人直接处理,希望舒老满意。”
“大人,万万不可。”舒伦坚决拒绝,道:“不过一处小山丘而已,就算是整个舒家又怎样?老夫岂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老夫又岂看不出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老夫沾了大人的光,已经是老夫的荣幸了。”
张贵沉吟片刻,道:“江陵以鱼而名,均州发明馆有一种鱼稻共养的方法,已经在均州实验并获得成功,只是均州土地多山,不适合推广。”
“舒老若是能够相信张某,张某就把这种方法转让给舒老,也算是张某能够给舒老您的一些报答。”
“这个。”舒老自然想拒绝,他并不在乎这一出田庄,他在乎的是张贵,他心中已经有了念头,就是紧跟张贵的步伐。
或许,那是自己名留青史的机遇。
张贵拱手道:“舒老别慌着答应,江陵迟点也会有这样的实验,等成功后舒老再答应也不迟。”
舒伦见张贵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知道再说下去就不好,拱手道谢:“大人厚爱,老夫就答应了。”
又聊了片刻,郭平已经把葛老头带了过来,同时过来的竟然还有朱老头。张贵请舒伦和郭平回避,先是问朱老头:“朱老伯,下面张某所说的话非常重要,朱老伯若能信守诺言,张某说也罢,不过……”
朱老头憋红了脸,大声道:“老头虽然贫穷,但这辈子没有说个半句谎话,没有悔过半句诺言,大人若信不过,小的不听也罢。”
葛老头也帮忙说话,两人不打不相识,朱老头刚开始不服气,不过与葛老头交谈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葛老头的本领真真实实的远在自己之上。
然而让朱老头吃惊的是葛老头说的话:“张大人对水稻的本领,远在老头之上。”
朱老头听到郭平请葛老头回去,自己也厚着脸皮跟过来了,一个人种了一辈子的水稻,本以为达到了极限,然而一道新的门却开在了眼前,能让朱老头不眼红吗?
“下面张某说的话,两位能不能理解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按照张某的话去做,去尝试,不怕失败。”
见两人都认真点头,张贵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这里从现在开始已划为禁区,两位从听到张某之言起就是均州军的保密人员,没有特殊情况,不能暴漏身份,出入都会有奎祀军的人员陪同,也不怕告诉两位,暗地你或许还有其他眼睛看着。”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没有了个人自由。”张贵看着两个老头,语气中没有带有任何感情。
“你们的一切,都将属于均州军。如果你们想反悔,还有机会,但张某恳请你们不要把这次谈话说出去。”
“大人,”朱老头拱手道:“老头只想问一下,此事是否与水稻有关。”
看到张贵庄重的点了点头,朱老头噗通一声跪下去,迅速磕了三个响头:“请大人教老头有关水稻的本领。”
“你呢?”张贵把朱老头扶起来,看着葛老头。
葛老头笑了笑,道:“老头都一把年纪了,一生也没什么爱好。媳妇有本领,孙子念书又好,老头实在是没什么记挂。”
“很好,很好。”张贵连续点头,道:“张某说的话或许你们不懂,但不要担心,只要你们按照张某所说的方法去做就行了。”
见两个老头一脸尊重,张贵把后世接触的袁隆平老人的故事详细的给两个老头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这个一个长久的工作,你们要准备打长久战的心理准备。”
“现在的粮食产量也就是三旦左右,再好者也不过是四旦,五旦以上已算是万里挑一。”张贵话里充满了希望,道:“一旦杂交水稻成功,十旦以上,将不再是梦想。”
“十、十旦。”朱老头说话都已颤抖:“十旦。”
“当然。”张贵肯定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一朝一日之事,我只想两位知道,一日不成功,不代表一年不成功,一年不成功,不代表一辈子不成功。”
“失败了并不是错了,只是没有正确而已。”张贵下定决定:“只要张某一息尚存,杂交水稻就一定要搞下去,而且要一定搞下去。”
“好,好,”朱老头须发都有点发抖:“想不到老头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机遇,老头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葛老头也非常激动,他是看着张贵的发展,知道张贵的态度,激动说道:“大人,我们两个老头就交给你了。”
这个简单的基础,为大宋的辉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