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三
作者:常知      更新:2019-12-29 16:40      字数:2218

汉子苦笑了一声,道:“如果你听着未昏昏,我便继续说第二段故事……那年离家是我生平第一回作决定,更是初次尝试与家人以外的其他人往来。”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笑道:“那时,你会食百文的汤饼,会遇见强求的乞儿,会有诈人钱财的牙人……”

汉子且听且惊,不觉问道:“你也被人诈欺么?”

“噗……哈哈哈哈……”李茗彤大笑出声,竟使停歇在树上的鸟,倏然惊飞。

汉子不无无奈道:“你实在是个非常豪爽的人,但此时已是夜晚,惊扰邻里终归不好。”

“见谅,见谅。”但见李茗彤掐着自己的喉咙,吐着舌头,瞪大眼睛,嘟着嘴,仿佛正是一只癞蛤蟆。过有半晌,复闻其道:“不久前,我也曾遇见这些事,若不是有九妹在,会与你一样,为人所欺。”

汉子道:“那‘九妹’应当是那一位女子罢?”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娓娓而道:“是呀,以前九妹不曾踏入江湖,却对江湖的人事了如指掌。啊呀,不是,应当说,她仿佛天生便知晓人间的一切事物,我小时常常搅扰她,问这问那的。她呀,从小沉默寡言,自然不愿理我,她不理我,我便倍加搅扰她,如此,竟彼此嘲弄,渐渐亲昵……”

或许温氏兄弟的“耐性”,正是受汉子陶染,他竟能用心听着李茗彤滔滔不绝,比至她说尽兴,方道:“你有胞妹如此,实在是好,好。”

李茗彤笑了笑,道:“不是胞妹,是异母妹。”

汉子稍稍楞了一下,随即释然,道:“诚然,若是有缘,同母异母也无分别,若是无缘,即使是同胞兄弟,也不过……各在天一涯。”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道:“只要有心,终有会面的一日,何况你如今有‘晓玲’与你的孩子在侧。”

汉子笑了笑,伸手轻抚冬青树的枝叶,道:“我出门不过月余,便用尽钱财……”

原来,当年汉子初入江湖,诚实不知其险恶,或为人所欺,或为人所窃,不过月余,竟囊空如洗。幸好他生得高大,为人又十分淳朴,因而得一商贾收留,为其搬运货物。如此,又过月余,乃离扬州。

从此,汉子一路且跋涉且谋生,拜访各地外功高手。如此,约行两年,竟至成都。

不料是时,今两川王建正攻成都,以至烽火连连,商贾逃散,因无从谋生,沦为乞儿。

便是在当时,汉子结识了何柔。尔后二人一同行乞,困苦度日。后有一日,在何柔数日来的连番劝说下,终归落草为寇,劫夺官物。

然而汉子天性慈悲,每见流民乞儿,举施财物,遂渐为山中共事贼寇所尤,又汉子本不喜为寇,故生烦忧,然汉子生而不善决定,惟终日郁郁。

后来,一回返山的路上,汉子恰好见一妇女与一孩童为人所追杀,不觉出手救助。

他脸上的那道刀疤,便是在当时留下的。

“……后来,那些人皆为我所杀,而我由于身受重伤,当即昏迷。等我清醒时,那妇女已去世,而且多了一个婴儿……”述至此处,汉子停歇有顷,方继续道来。

原来,当日那妇人的侍卫已尽数殒命,又身怀六甲,若非汉子救助,必难幸也。而她为保腹中胎儿,竟使其晚出生月余,以至婴儿出生时,妇人不过几息,即殒命。

这些,是何柔告诉汉子的。

那个婴儿不是别人,正是温韬,其名便是妇人为他取的。而那个孩童,即是温秀。

尔后,汉子带着这两个孩子,随何柔回到她的家乡河岸村,定居至今。

这段故事,由汉子的嘴里说出,显得十分平淡,但个中滋味,惟尝者自知。

忽然,起风了。

但见枝叶摇曳,犹如情人脸上的轻纱,欲遮欲见。

夜是平静的,风也是平静的,人心更是平静。

李茗彤忽然起坐,笑道:“我决定嫁与你,作你的妻子。”

夜不再平静,风已自停息,人心依旧平静。

汉子也站起身来,注视着她道:“我知道你是个非常豪爽的人,但也不可妄言如此。”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道:“你既与我说了许多故事,证明你不厌我,而我又不厌你,何以不可呀。”

“这……”汉子不觉愣怔。

莫说婚姻大事,便连那情爱,汉子亦“不求甚解”。

及至今日,他真正结识的女子,不过何柔一人而已。

李茗彤笑了笑,道:“你与那两个孩子本来非亲非故,然而你不止舍命救助,而且独自抚养他们长大。如许好人,不多见呀。”

汉子不觉苦笑道:“我干这些事,不止由于怜悯……大秀那孩子,当年那种倔强的眼神,与少时的他非常相似。”

夜静,风无,心自乱。

“……或者我责骂大秀,正是出自以前不顾他而生的‘悔恨之心’,但终归……”汉子那温和的容颜,渐为悔恨所布满。

不同的方式,不同形式的相同结局,不变的是心。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道:“温韬那孩子既以为我是他娘,我们何不‘因势利导’,拜堂成婚呀。”

汉子叹了口气,道:“你也当明白,小韬不过一时失了心智,如何可以当真,何况你应当不比小韬大多少岁。”

李茗彤那双星眸连转数转,道:“你既以怜悯抚养他们,我为何不可由怜悯嫁与你为妻呀。”

汉子怔有良久,方道:“婚姻之事,自来须待‘父母之命’,这……”

李茗彤笑着截断道:“我们江湖儿女,理当潇洒不羁,实在不必守此成规。何况你的性情温和如此,必不约束于我,这便是我最在意的。”

“这……”汉子复又愣怔。

诚然,即使他对情爱并无所求,可温韬呢?他一个人可以养育么?

他不能,温秀的死,他有不可却之责。

其实那日温秀回来见温韬时,汉子便在不远处窥看着,而当他知道温秀要带温韬走时,他也只能窥看着。

他实在不可阻,因为他,只是一个抚养他们的人,而已。

这正是汉子,一个温柔,但又过于温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