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始终相信人一旦做了错事,就必然会被神明抛弃,进而堕入地狱。可是,地狱是什么样子?天堂又是什么样子?你来告诉我吧。”
“谁在那儿……?”老查理紧张地环顾四周,放声大吼。现在除了他站立的一小块地面被光束打亮,其余的地方放眼望去黑漆漆一片,就好像戏剧舞台上强烈的光影对照。
他的思维混乱,闹不明白现在究竟算是什么情况,他只记得刚才还在听玛丽给他读书,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实在让人费解。
其实就连这一点微薄的记忆也是由于他这个人有着过重的强迫症——他但凡受了别人的托付就要把事情担在心上,要是做不到,他是一辈子都要记着的。既然他已经向贝内特先生下了承诺要来开导玛丽,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也忘不掉自己的目的。
“怎么?你回答不出吗?”问话的人声线阴冷冷的,像是一个矫揉造作的成年男子在故意捏着鼻子说话,老查理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心里也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高声驳斥说:“地狱......那就是虫不死,火不灭,是烧着硫磺的火湖,是昼夜不得安宁......”
“嘻嘻......你在替我引用圣书里的话,真是多此一举......算了,我看你什么也不懂,但似乎还蛮喜欢不懂装懂的,那我也不妨大发慈悲毫无保留的把这些事告诉你。真实与否,还请借重你那自大的阅历与智慧,自行判断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老查理感到身后传来一股粗暴的推力,他连惊叫都还未发出就已经在瞬间完成了一次极速落地运动。
等他再度脚踏实地,他惊骇地发现有一个金雀花般清纯可爱的小姑娘正在他手中挣扎,而他并不敢肯定眼前的双手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手。
手上布满了肮脏的黑色老茧,手背的肌肉粗厚得透出性格暴烈的人那种特有的呆板,卡在指甲里不明所以的棕黑色泥垢更是肮脏的令人作呕,这别说是一双教养良好的人该有的手,就是说这是一双农田里老实的庄稼人该有的手都不会有人信。
他惊恐地看着被她揪着的那个孩子,金发碧眼,肌肤如白雪般晶莹剔透,长得比贝内特家的莉迪亚还要讨人喜欢。而老查理就这么揪小鸡的翅膀一样没有半分人情味儿的揪着她的头发,不顾她的哀嚎痛哭将她提拉到了半空。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在他在内心不断地命令自己放手的同时,那双手一个用力,在轻脆的咔哒声中拧断了小姑娘的胳膊。
“啊!!!”惨痛的尖叫刺痛了老查理的耳膜,老查理高声呼喊着上帝啊,而他的手却在小姑娘的呼通声中将她的另一个胳膊也一并拧断了。
小姑娘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妈妈......哥哥教我的......”
“你这个该死的女巫!”不远处,一个抱着孩子的贵妇人恶毒地看着这边。
直到此时,老查理才发现自己站在闹市里,周围站满了人。
他听到他们兴奋的呐喊吼叫间或发出小声的窃窃私语。
“她会阅读市政碑上的铭文......”
“骗人的吧?!女人不可能那么聪明,女人读书得是巫婆对自己施下的邪术,她不过是个小女孩。”
“真的!我听说她为了保护一个即将被打死的小偷当庭用律历反驳了治安官大人......”
“嘿,疯了,简直是造反!”
“她的仆人承认了她晚上点着蜡烛在她死去的兄长书房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搭......”
“一定是她吸干了她的兄长,现在她还想吸干她生病的小弟弟.....”
各种嘈杂的声音纷至沓来,最终孩子尊贵的父亲亲自下了命令。
“杀死她!”
“不,不,不.....”老查理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孩子双目含着血泪的绝望几乎使他癫狂,他对此项命令疯狂的推拒,可他的手却一刻不停地拧下了她的脑袋。
“咔哒”一声,就好像拧断一根胡萝卜一样简单,老查理恍惚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他的面孔都扭曲了。
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轻声呢喃,就好像热恋中的情人趴在他的肩膀上,他说:“她敬爱的兄长离世的太过突然,她是长女,她所有的愿望,既是源自对知识与生俱来的强烈渴求,又是源于对父母重展笑颜的激烈渴望。为此,她夜以继日的阅读,孜孜不倦的学习,即使美貌得不到伸张,快乐受不到鼓舞,她也全不在乎。
她一直这样偷偷摸摸地使用着兄长的书房,兄长的书本,兄长的墨水,兄长的蜡烛。指望着有朝一日,她能继承兄长的遗愿,收获成功,获得父母的嘉许。
她还那么小,又是那么聪明,可她那该死的兄长,直到死,也没有认真地试图让她意识到:姑娘们根本没有资格读书学习,更没有资格开启心智,太过聪慧是对神明的公开冒犯。
没过多久,姑娘的所作所为就让人发现了,她因为好心救助别人结果暴露了她自己。
她就这样被人拖出了家门,丢到闹市,甚至没有经过合法的审判,就给拧断了头颅。
发现她的人是她的母亲,而给‘审判者们’打开门下命令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被称为“女巫”,在此根基上,还妄图求取智慧与祝福,那便是罪上加罪。
你觉得呢?”
“这不对!”老查理摇摇欲坠但声音很是坚定,那听上去甚至有点儿冷酷。
“嘿嘿,但神搞不好认为这是对的,至少在那个时代的‘神’看来,那是对的......”
“荒谬!”
“哦?!你指的是‘神明’还是‘我’,亦或是你‘自己’。”
“我......”老查理的意见还未说出口,他的眼前一黑,又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软软糯糯,就像刚出炉的蛋糕,甜得犹如是从人心底响起的。
“我把它埋在地里,种上鲜花,这样谁也不会知道。”
老查理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座开满粉色百合的花园,场景倒转,他又站到了湖边,湖中心有个年轻的姑娘快要沉下去了,老查理焦急地想去救她,可他的心里却突然溢满了喜悦。
这回老查理说什么也要反抗了,他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挣脱了这个身体的意志向湖里冲去,可旁边有个人比她更快地拦在她面前阻止了她。
他留着泪对她说她实在太好心了,但这是上帝的旨意,她不该让自己涉险去对抗真理。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老查理发现自己心里的喜悦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当即喜极而泣,哭得泪流满面。
“不对......这不对......”在脱离开来的那一瞬,老查理简直是没把自己一头本就稀疏的有些秃顶的毛发全给扯下来。
好奇心会害死猫,追根究底的习性放在这种古怪的地方绝不会有好事。如果他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深究,想必他绝不会如此痛苦。
但是就是因为他觉得不对,又想搞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所以他的意识最后也跟着那个沉进水底的年轻女子没入了湖底。
他一日日努力抬头仰望,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看到了他记忆中的那个劝慰过他的男人牵着一个漂亮姑娘的手被耀眼的光芒包围着向苍穹之上飘去。
在看清了光芒中隐隐闪动的洁白羽翅的那一刻,他的心滴答滴答地开始透出液体,过剩的鲜红充溢上了他的大脑,仿佛要从眼眶喷涌而出——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的伤痛令他发出阵阵不由自主的悲鸣,他再一次的窒息而亡。
“滚开......”老查理双眼红通通的布满了血丝,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血管内壁一点点剥落,他恨不得自己能即刻死去。
但天不从人意,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嗯,相当特别的体验......我不知道你看懂了多少,是否需要我再给点儿题外注释?”
“住口......”老查理的声音听起来软弱无力,不过他这么说与其说是在拒绝,倒更像是在乞求对方快点儿告诉他。
“好吧——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干,人偶尔还是要善良一点儿嘛。”
对方满怀兴致的说,但谁都听得出来,他说话时的态度是满不在乎的,证据就是他接下来的话中掺杂了太多不必要的误导性用语,那过度暴露了他的不良居心。
“这次供你借住的是一对姐妹花,让你印象深刻的人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老姑娘,多余的太多,继母,继妹,同父异母的小兄弟。缺少的太少,唯一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美貌,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了褪色的架势。
好在于一切美好彻底消逝之前,叫她遇到了一个公道正直的好青年。他们快要结婚了,幸福指日可待呀。
有一天,妹妹从父亲那里要来的一枚宝石戒指不见了,那枚戒指早前被当众转交给了她们的小兄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转眼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好像凭空被魔鬼摸走了似的。
气愤的妹妹越想越生气,小弟弟更是气得昏厥过去,大家认定了是姐姐偷走了它。证据就是当妹妹把戒指拿出来的时候,做姐姐的多看了它一眼。
虽然这样认定了,戒指却也找不到,怎么办呢。
一家人计无可施之下,为求公道,只能跑去找她们的教区长。
教区长真是求之不得啊,这不正是个显示他才干的好机会吗?于是他高兴之下,召集了所有的教区居民,站在湖边公开宣布:她若是有罪,必将沉入水中。
老姑娘没有办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只能遵照教区长的指示,一步步踏入湖中,永永远远地沉了下去。
她有罪,是的,她有罪,大家欢呼着,跳跃着,庆贺神明处决了一个该死的罪人。
正直的青年啊,他怎能迎娶一个罪人,他怎能为了这样一个肮脏的灵魂保持他的忠贞。这样的行为,是对上帝□□裸的亵渎,是不可宽恕的重罪。
所以,老姑娘的妹妹拥有了他。只有最纯洁无暇的灵魂,才能够匹配得上人世间品格贵重的青年。
贪婪,多么大的罪过,那一眼,多么叫人厌恶呀。人类厌恶它,神灵更加厌恶它。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这句话难道是骗人的吗……”
一道闪电在老查理眼前闪过,劈得他哑口无言。他记起来了,这个场景中的一部分他曾经无比熟悉,就在他那位于美洲大陆的老家,在那栋古堡地下的收藏室,那扇记载着先人修行传道实录的卷宗上。
那个说话人的声音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他曾经听过这个声音——来自地底的圣坛守门人,曾几何时,自己差点儿因为被他察觉到意图违抗家族逃离美洲被他悄然杀死。
如果不是哥哥偷偷放走我,我一定会被他杀死。
这是他的声音,老查理死也不会忘记,——那个阴险狡诈的狂徒。
几十年前,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的良知就让他隐隐察觉到家族那些人守护着的奉若圭臬的清规戒律本质上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在维护那些的过程中,他们必然干下了许多散尽天良违背人伦的事。
而今天,他终于看清了——只不过稍稍换了个视角,让他切身实地地站在被害人的角度上,却使他将幼年时隐藏在内心里头的不安和恐惧全都补齐了。
老查理双手下垂,全身战栗,颓然蜷缩成一团。
过度的恐惧和亡者残留下来的憎恨使他无法动弹,他的眼皮眨都不能眨,眼睛无法得到休息带来的疲惫导致他的泪水横流。
他想反驳,却连嘴都张不开,其实就算他张了嘴也没人会回应他。
在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之时,他已陷入了一片纯然黑暗。
不知从何处落下了雨,雨珠一滴一滴拍打在他的脸上,犹如颗颗分明的冰铃,砸进皮肤里带来的钝痛也如二十多年前他从老家逃跑的那个晚上一样鲜活分明。
半生过去,命运却流转得如此无情,一旦他自动停下,便不就等同于是他自己默认了儿子主动去追寻他避之不及的宿命的事实。
不,这绝不是他的心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不会容许他的孩子被兄长带离英国……但久违的灰心丧气的念头却如躲在暗处无耻偷袭旅人的强盗般在他无所防备的情况下向他袭来。
他已经老啦,就算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身体素质也是全家最差的一个,何况是现在,哪怕不想承认,他的体力也确实大不如前啦。
虽然他勉强能卷起倦意深沉的眼睑,强撑着抵抗浑身的湿意从黑暗的泥泞里爬起来继续朝前追赶,但在旁人看来,那也不过是病入膏肓的重症病患行尸走肉般的晃荡。
破碎的祈求顺着他不断向前延伸的指尖朝着前方隐隐围成三角将他的兄长和儿子护在中间快步稳健向港口急行的那群人传达而去。
“把他留下,那是我的儿子”,他步履蹒跚地跟着他们后面,“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他可怜的妈妈醒来之后看不到他会忧虑而死的……求你放开他……放开……”,他的祈求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该走的人依旧走得头也不回。
“哥!”
他高喊着他的血亲,声音高亢尖肃得满是绝望。
这喊声大约触动了他兄长的恻隐之心,队伍突然奇迹般停顿了一下。
他看到人群分散开露出了他兄长那如顽石般坚毅果敢的脸庞,在他渐渐因为他们的举动升起希望的时候,他的兄长掀开了遮挡在他儿子头脸上的宽大斗篷。
他看见了——儿子那面无血色的脸庞上经由雨水冲刷显得愈发凶狠毒怨的眼睛。
他恨他,这个半大的少年因为看到自己的母亲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却无动于衷而对他恨之入骨。
当他们目光相接的时候,老查理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回去!”他的兄长冷酷地命令,“你自己喜欢钝刀子片肉那是你的事,但孩子的愿望跟你不一样,和我走是他自己下的决定,你难道看不出这个自由散漫充斥着堕落的鬼地方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吗?”
老查理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儿子,仔细去辨认他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他对他兄长这个说法哪怕一丝一毫的否定。
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儿子的表现已让他丧失了期望,但他还企图通过提及孩子的母亲再度垂死挣扎。
而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沼泽地里传来了一声怒吼,众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影影卓卓的灯光排成稀疏的直线从沼泽的对岸出发正朝这边飞速移动。
那些护卫见赫金斯家的人这么快追来脸色立马就变了,老查理急忙对他们说:“等等!”
他的预感是对的,他才这样喊,就被对面急速掷来的一截木棍击晕了。失去意识前,他还看见了几只先于他们的主人们从灌木中蹿出来的成人高古牧纷纷被兄长的那些护卫一刀毙命。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村镇教堂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老查理顶着夏日午后的艳阳,拖着沉甸甸缀在脖子上的大脑袋,慢悠悠踱步在乡间小道上,准备回家吃午饭。
当他绕过客厅屏风走进餐厅的时候,意外发现妻子正将手上刚刚阅读完的一封信沿着信件的折痕重新折叠起来。她的动作如此小心细致,老查理一下就猜到了那信是谁寄来的。
老查理心中反射性紧张了一下,他咳嗽了一声,自己将脱下来的衣服挂好,同时状若无意地问是谁来的信。
赫金斯太太收信的动作一顿,她长长的睫毛颤动,风致残存的脸上突然绽放开孩童般狡黠的微笑。她故意在老查理面前把信重新抖开,幅度大得弄得信纸沙沙作响,嗔怪他说他是明知顾问。
老查理被她反将了一军,看她似乎有故意作弄他的嫌疑,因此即使心里急切,保险起见,他也不肯追问了。
他心里明白妻子是个个性活泼情感丰富的女人,这时候他如果招惹她,回得对了,她倒还得意洋洋,回错了,那他就得挖空心思哄她开心。
他虽然也不是不乐意逗她开心,但他没信心在确认这份来信具体内容的过程中还能保持平常心这么做。他不想她产生任何的疑心,不愿使她宁静朴实的生活多生忧虑,所以只能他自己沉下心来默默承担。
他看了她一眼,如同看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然后他吩咐仆人准备开饭,自己板着脸处理身上出门沾上的泥点子去了。
赫金斯太太等了半天,见他真得走出去不再搭理她,她忙收起信件轻快地追上去,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边。
她太了解她的丈夫,虽然他沉默寡言,但却不是出于那种眼瞎心盲的呆蠢,而是属于极为敏感通晓人情的那种聪明——正因为懂,所以什么也不想说。
这样的人,在他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时候,你要是不先体谅他,满以为用天底下最最伶俐的俏皮话或最最无礼的激将法就能撬开他的嘴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而做妻子的恰巧知道这一点,所以在老查理开始用棕榈毛刷子清理鞋子的时候,她也施施然在他身边开始溜达,一边溜达她还一边将信在手心铺平,清了清嗓子后,她摆出一副我为人大度不与你计较的样子开始读信上的内容。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原谅我无法回英格兰看您,当然您也无法离开英格兰来与我见上一面,理由你我心里都清楚,此处也不再缀述。
至于说到我的问题,据我估计我这封信抵达您手中时我已经离开雅典前往罗马了。您知道我的游学路线就像我本人的个性一样还完全没有定性,往往哪个当地的朋友对我发出热情的邀请我就改变了主意,所谓的游学计划自然也就得随之更改……”
接下来是对当地一些风土人情是描述,整个欧洲大陆你都很熟悉,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读到你想听的部分我也就不念了,直接念这最后一段,“……天气逐渐炎热,在我离开之前雅典大街上的姑娘们就都已经更换了轻薄的夏装,那大多是能暴露整条手臂乃至肩膀部分略显风骚的款式,想来您并不钟爱。当然我提到这个不是为了向您炫耀您的儿子是个秉性不良的登徒子,只是为了提醒您在这封信之后还会有一个封有雅典样式衣料的大包裹紧随其后,您大可用它们裁剪任何您认为合适您的衣服,只要您记得签收。最后,我想请您替我向父亲问好,希望您和他都身体康健,心情愉快。”
“他提起我了?!”老查理突然停止了刷鞋的举动,猛然抬头惊诧地问。
赫金斯太太才准备为自己能左右丈夫的情绪得意,结果却发现丈夫扬起的脸庞苍白得像鬼一样,他的眼中充溢着凛冽的光芒,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她。
太太被吓得不轻,她拍着胸口责备他说他的反应不该这么剧烈,儿子关心父亲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当然是天经地义的”,太太的苦恼让老查理冷静了许多,他斩钉截铁地说:“就像父亲关心儿子一样天经地义。”
而后,他放柔了语气要求妻子把信给他看看。
这回换成太太的脸色变了,她其实不太乐意把信给他——当然不能给,不然她的小心思就暴露啦。不过既然是她自己先提出了父子间有着相互关怀的天性这个论调,那再说不准做父亲的看儿子的家信也就没道理了。
赫金斯太太瞻前顾后不知如何自处,而她的丈夫已经由她的异样察觉到了来信的猫腻。
他不由更加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将手伸到他妻子鼻子底下等她就范。
赫金斯太太被她气笑了,没好气地把信交了出去,同时咬牙警告他可别后悔。
老查理镇定地瞥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他直接跳过了前头的长篇大论,直奔信的结尾处。
在确定信尾并不曾提到他,他悄悄松了口气,但他还不放心,又把信从头到尾仔细默读了一遍,再次确认确实没有提及他,他才颇为满意地将信折起来还给妻子。
赫金斯太太本该为丈夫不通情达理的行为生气,但他看完信后一脸愉快的模样实在叫她纳闷,她也就顾不得生气了。
她半点儿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儿子提都不提他还能叫他这样高兴,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看信时遗漏了什么,是否信中藏了什么隐秘的暗语她没看出来。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又把信展开看了一遍。这一次她看得尤为仔细,比起她第一次看信时花费了更多时间,但还是一无所获。
她思衬着将信在他面前挥了挥直截了当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查理只是笑,并不回答,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他绝不希望收到来自心高气傲的儿子关于他的任何一句问候,哪怕一个单词都不,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他的儿子还保有心高气傲的资本——而那说明他比任何人都过得舒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