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沃尔森庄园的雕花铁门外,奥里让车夫停了一下。他想知会门房一声,但奇怪的是他在门口的小屋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虽然门房不在,但铁门大开着,看着也不像是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奥里走回马车向两位小姐说明了情况,玛丽闻言从里头打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伊丽莎白不明所以也想下来,却被玛丽伸手拦住,她听到玛丽要她把座位下面的花篮递给她,于是她照做了。
“你们直接进去。”玛丽说,“我就在花园这儿等着你们。”
“……?!”伊丽莎白感到万分费解,如果要进去,进去两个人和进去三个人会有什么区别。
玛丽就像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一边理了理花篮里垫着的棉布,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区别在于一个能引起警惕的不速之客和两个颇受欢迎的不速之客站在一起会有的抵消效应,我不会自大的以为一觉醒来就能脱离沃尔森小姐那份长得可怕的黑名单。”
伊丽莎白不说话了,也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令她应接不暇,否则她绝不会忘了去年春末夏初沃尔森家举办的茶话会上玛丽被沃尔森家的大小姐痛斥为无耻的小偷这件事。
尽管玛丽哭着赌咒发誓说她没有偷东西,她们一家也都坚信玛丽是清白的,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好好别在吉米太太发辫后头的玫瑰色镶着碎水晶的头饰会跑到玛丽的手袋里。
当时场面闹得不可开交,虽然吉米太太站出来向她的闺蜜沃尔森小姐说明那是她送给玛丽的,是她自己忘记了,但沃尔森小姐却毫不领情,坚称那是由于她心地过于善良柔弱,看不得别人哀哀哭泣的缘故。
反正,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绝不能相信天底下有女人竟会糊涂到把自己结婚时佩戴过的首饰送给不怎么相熟的“朋友”,即使是吉米太太这个众所周知性情耿直的“傻姑娘”也不可能例外。
她前一刻钟还为了佩饰丢失而心神不宁,下一刻钟就得逼自己为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委曲求全,这算个什么道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最看不得那些腐朽顽固无条件向血统退让的愚蠢的中世纪做派,所以不管大伙儿怎么劝说,沃尔森小姐始终不依不饶的按着玛丽脑袋要她认错。
玛丽拒不承认,四处求告。
妈妈原本在温室里喝茶,被玛丽的哭声吸引了过来,闻听情况气得几乎发了疯。她立即将自己和女儿们身上的丝带和佩饰全部摘下来摔到沃尔森小姐面前,要她当场找人来鉴定真货和假货的区别。她们俩身后各自站了两拨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肯相让,就这么莫名其妙得吵了起来,最后差点儿演变成撕打——其实也差不多了,妈妈要护着玛丽,身上免不了要被手持鞭子的沃尔森小姐抽上几下。
后来惊动了先生们,早就哭晕过去的玛丽才得以被抱回家。
本来只是一时失控,虽然妈妈气得厉害,但爸爸其实只把这当做女人们的小矛盾,并没太放在心上。既然当事人吉米太太都说这件事与玛丽无关,那也就不太好计较了——毕竟他和沃尔森小姐的爷爷,(已过世的老沃尔森先生)是忘年交,与现任沃尔森准男爵也有些交情,不好为了可以大事化小、小事话了的事让别人继续看笑话。
谁曾想他虽然不计较,但渐渐却有风言风语从外头传回麦力屯来。
从那以后,爸爸才真正认真起来。他开始拒绝任何来自沃尔森家的邀请,并找来了菲利普姨夫拟了一封正式的公文向本地治安官阿尔曼先生上诉状告沃尔森小姐毁谤罪和故意伤害罪。
不仅如此,还不等沃尔森家严阵以待摆出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他又来了招釜底抽薪。
当地居民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长年订阅的报纸杂志上出现了人物描述与沃尔森一家形象似是而非的系列讽刺故事连载。直到此时大伙儿才反应过来像贝内特家族这种历史悠久的老牌家族到底老牌在哪里。
沃尔森先生倒是也想要依瓢画葫芦,但等他去各家报社杂志咨询了一圈可行性,再摸到牛津剑桥这样的圈子里收罗一遍,听说了贝内特先生年轻时候曾用文字把一个同学挤兑得远赴欧洲大陆的真相后,再结合现在依旧呈现井喷之势,并越来越可观的故事集产量和销量,以及未来自己的儿子总得在牛津或剑桥上大学,总不能由着贝内特先生留校任教的好友们给孩子穿小鞋的事实,也不得不服软了。
他请了阿尔曼先生做中间人,在阿尔曼家举办的宴会上令沃尔森小姐与贝内特一家道了歉,勉为其难地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两家后来还共同举办了一场舞会以示和解,之后沃尔森家便离开了沃尔森庄园。
沃尔森少爷和最小的那位沃尔森小姐被送去了她们的姨母庞森比伯爵夫人那儿学习,闹事的那位沃尔森小姐跟着爵士夫妻就此出国旅行去了,一年后的今天一家人才重返沃尔森庄园。
回忆就此结束,期间伊丽莎白着重回想了一下当初沃尔森一家离开时沃尔森小姐眼角发红,强忍怒火的模样,对自己的不告而至是否还会受到欢迎深感怀疑。
她把疑惑告诉了玛丽,玛丽倒是依旧成竹在胸,她似笑非笑地道:“沃尔森家并不缺钱,他们现在缺的是拿的出手的血统。这东西如果他们从庞森比家得到了,你们就不可能受欢迎了,但我们都知道最大的黛西小姐已经成了克莱尔夫人,最小的年纪相当的桃乐丝小姐也与某位勋爵定婚了,那么他们显然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既然如此,你当然多少得受欢迎不可了。”
伊丽莎白听说禁不住俏脸微红,她嗔怪地撇了她一眼,冷哼说:“且不论我真实的感官是怎样,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讲了。我不跟你掰扯这些胡话,等把爸爸唤出来你再敢胡说,我才佩服你。”
玛丽嗤笑一声,不可置否地侧身给她让了路。
鉴于她这挑衅般的退让,伊丽莎白也不再为把她一人抛下感到不安,她气哼哼地上车往沃尔森家住宅驶去。
而到了住宅拜见过沃尔森爵士夫妇,伊丽莎白才惊讶地发现除了留下整理本次临时法庭开庭使用过的文书档案的菲利普先生和其助手,以及记录审理过程的书记官们,其他人包括治安官阿尔曼先生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离开,连大法官阁下都到外头散步去了。
伊丽莎白本想告辞离去,但菲利普先生让她等一等,再过一会儿他会一起走,于是她便留下来帮着菲利普先生打了会儿下手。
在这期间,沃尔森家的人逐一离去,直到他们都走光了,伊丽莎白才从菲利普先生口中得知这次临时法庭的审理过程并不令人满意。
大法官阁下在已经有了铁证的基础上,虽然没有明着与大伙儿作对,但也一直死咬着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不可能徒手杀害两个成年壮汉这一点不放,除非她是蓄意谋杀。
伊丽莎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你们隐瞒了推事官父子事先中毒的事?”
“嘘!”菲利普先生紧张地制止了伊丽莎白再说下去,他惊醒地看了看那些书记官,确定他们没有被惊动才小心地对伊丽莎白点点头说:“这会是个劣势,如果能隐瞒住,我们当然不会说。”
伊丽莎白以同样谨慎的态度问说:“那现在要怎么办?”
菲利普先生耸耸肩道:“他们到镇上想办法去了,大概会有一个实验,证明发疯的狗会比正常的狗更具攻击性之类的。不过具体的,得等我回去了才会知道。”
这显然并不能让伊丽莎白放心,但她只是拧着眉出神,没再多说什么。
而另一头,在花园靠近大门边缘地带徘徊了有一会儿的玛丽正把手探向面前带刺的灌木丛,她的指尖刚触碰到闪烁着露珠的黑莓,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地呵问:“谁在哪儿?!”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玛丽毫不惊讶地回了头。
月光之下,她清楚地看到来人那挺拔的身姿和闪亮的金边眼镜也无法遮盖住的饱满有神的额头。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精力充沛光滑平整的额头和他身上儒雅的特质,她敢打赌任谁都无法相信他其实没比她们的父亲大上几岁——这是肯定的,他那夹杂着少量灰黑色发丝的满头白发让他一眼看过去平白老了十岁。
看来大法官这个职位对稍有良心稍有能力的人来讲确实是件说不出的苦差事,这样想着,玛丽大方地向对方行了个屈膝礼道:“晚上好,先生。”
在玛丽微微下蹲的过程中,不知是不是月光照射到草地上的露珠引起了折射的关系,她的身上不知不觉也笼上了一层白光。
这让来人微微晃神,他不禁疑惑自己是否无意间碰上了乡间的幽灵。
呵,如果是的话那倒好了。现在他宁可跟神秘莫测的幽灵打交道,也不想再跟任何活生生的人多说一句废话。
天知道他只是想就近找个地方度个假,避开林肯法学院,避开议会大厅,怎么转头又撞上这种牵一发动全身,搞不好又要引起党派大战的大案件——难道老天爷已经下定决心非要他这个老东西隐退不可了吗?
大法官阁下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对老天这番安排的不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少次能风风光光的全身而退的机会,概因得知即将接手的家伙们会是怎样的蠢货和孬种而变得退无可退。
现在正是内外变革的关键时候,国际战争打的如火如荼,除非有幸蒙受主的召唤,否则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已经身在后方的自己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逃兵。
这个案件既然不能按他事先设想的结果简单结案,非要弄成一起社会要案,那么他就一定得想办法让它拖下去,至少得拖到下一次大选结束之后。
既然已经打定了注意,那么散步时间也可以就此结束。
大法官阁下迷惑尽去,再度开口,他下意识拿出了他在法庭上惯有的威势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打哪儿来的?”
玛丽淡笑着反问:“为何您会怎么问?先生,我看起来不像是这家的孩子吗?”
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地再把问题推回来,他不快地说:“你只要照实回答就行,我没有对你进行额外解释的义务。”
他才这样说,玛丽就又把身体转了回去,她以同样傲慢的口吻背对他道:“如果我连弄明白您疑惑所在的资格都没有,那我也看不出来我有任何回答您提问的义务。”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大法官阁下当即深深皱起了眉头,不由把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当作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同时,他越发怀疑她是个存在世间许多年徘徊不去的幽灵了。
“主人家离家一年有余,下午我抵达的时候在门口已经见过了这家包括家庭教师在内一半以上的服务者。我是个疑心病颇重的老人家,如果在我睡觉之前,不能把我住的地方到底都有谁彻底搞明白,我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看来您真是有个很了不得的习惯。”玛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是说:“您判断的没错,我确实不是这家的人,这回算是您赢了。不过如果您还想知道的更多,不妨猜猜我刚才是在干什么?”
大法官阁下眼光锐利地盯着她,冷冷道:“你在干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绝不该干的事情。容我提醒你,小姐,这里是私人领地,有明确法律文契的那种。”
玛丽闻言半是挑衅半是调笑地回了头,她半捏着一枚黑莓说:“那这么说我今天不能把它摘下来喽?”
“有我在,那明显不能!”大法官阁下寸步不让地挺胸道。
“即使它已经被烙上恶魔的烙印也不能?”
玛丽笑着说,可是她的笑容冷冰冰的,大法官阁下这种大人物也控制不住感受到了些许战栗,但他还是坚持己见,并坚称她的说法是小孩子为了逃避责任杜撰出来的。
玛丽痴迷地抚摸着灌木丛中饱满如黑钻一半的黑色果实,月光照在她的身上,给她增添了惑人的力量,连眼镜的镜片都快遮挡不住不住她眼中的利芒,这让大法官阁下更加笃定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幽灵了。
只听她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您的观点我是不敢苟同的,老人们常说九月雨水后的黑莓因为被恶魔烙上了烙印,是不能再吃了。您大约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这种说法也并非完全是封建迷信。丰足的雨水在营养丰富的果实上长期停留会营造一个细菌与霉菌的温床,虽然面上看着好好的,但果实的内部可能早已腐败了。味觉不够敏锐的人吃下去也感受不到明显的差别,但要是体弱的话腹痛如搅想来是免不了的,这样也不让我摘走吗?”说着,她顺手摘下了一枚果子。
既然对话已经到这份上了,即使是为了年长者的尊严,大法官阁下也不能认输了。
他严肃地呵止她再次进行采摘的行为,并说:“且不论你的这种说法是否有依据——至少暂时还是你的一己之见,没有相关权威的佐证。撇开这些附加条件不谈,你现在在做的事也已经是既定的犯罪事实。在这片土地上出产的任何东西处决权都在土地所有者身上,而你,已然冒犯了这一权利。”
“您真是我国法律坚强的捍卫者,首先容我向您表达我的一番诚挚敬意,我对您实在大感钦佩。”玛丽略显浮夸地恭维道,“其次,我想给我自己进行一场小小的辩护。虽然我不是这家的主人,但是如若我曾获得主人的允许,可以随时在这片花园内(包括花园中的温室)收获我喜欢的东西,那您的指控也就不成立了吧?”
“这是当然的!”即使很不情愿,大法官阁下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前提是你能够证明你说的话属实。”
“真是让人恼火的法律程序,但既然您要求了,就不妨听一听我的故事,如果您知道了前因后果,还是这般理直气壮,那我也无法可说了。”
反正回去也要想办法消磨无趣的夜晚时光,还不如听一听看这个幽灵小姐会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这样想着,大法官阁下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于是玛丽将去年在这个花园里发生过的事娓娓道来,末了她问他:“您觉得怎么样?来评判看看,就像您刚才斩钉截铁的断定我没有资格摘取花园里的果实一样,您也认定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吗?”
他交握着双手沉思道:“与其说要我现在就判定你有罪与否,我更倾向于先解决几个疑惑。”
“您请说。”玛丽答应着舌尖轻咬了一下右边的虎牙,露出了一个隐晦的颇为自得的笑。
他们站得有点儿距离,大法官阁下并未察觉这种细微的变化,他自顾自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失主从头到尾会如此肯定你没有偷窃。沃尔森小姐的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既然吉米太太一开始有心要找首饰,为何后来知道东西在你身上就突然咬定了是她自己给你的,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表示。我觉得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我也不得不倾向沃尔森小姐所做的判断,认为那位太太的确是在包庇你了。”
玛丽高高仰着脖子像接受月光洗礼的妖精一样眯着眼深深呼吸着夜晚凉爽的空气,她的嘴角笑纹隐现,眼角的余光斜着分给大法官时似乎还带着点儿“你也不过如此”的轻蔑。
她笑着说:“因为如果当初不是我送回她父亲准备用于购买店铺下年度存货以及她的嫁妆的那一口袋钞票,那枚发卡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咧。整整1000英镑刚从银行兑换出来的现钞,我捡到后谁也没告诉,原封不动还给了老吉米。试问如果我连1000英镑都不放在眼里,她又怎能相信我会对区区一件小首饰动心?”
“这可说不定,谁知道1000英镑要是换成一件招惹小姑娘喜爱的小东西会不会具备不一样的魔力?”
“得了,在我母亲把整个家族能拿得出手的珠宝首饰全都摆在我面前命令我换下手里的《大英百科全书》而我却没有答应起,只要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没救了。”
“真是狂妄的丫头!”大法官阁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好似这样就能把她看得更清楚些,“既然如此,恐怕我就非得怀疑你其实知道首饰为何会跑到你手袋里不可了。这就如同你刚才一步步诱导我依据自己的专业判断说出你采摘黑莓无论合理与否都有罪的话,而你却随后抛出你有豁免权一样。你这种人有自己一套判断是非的标准,法律?你是藐视的,并且随时准备钻法律的漏洞。我不会再妄下论断了,免得你又找出合理的隐情驳斥我的判断。我猜你完全预料到了事情会怎样发展,却故意闭口不言,光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我可不敢!”玛丽的脸庞侧着朝向天上那轮圆月,高抬的下巴显示她心里想的恰如大法官阁下所言和她口中说出的话完全相反——她没什么不敢的。
“藐视法律?您用这种眼光来看我可真是大错特错了。我生活在深受法律庇荫的年代,我怎么会藐视它?我仅仅只是对何时该履行法律,该以怎样的程序,由什么人来履行它怀有疑惑罢了。正如我受屈辱的那件事,我当然能告诉大伙儿那手袋除了挂在我的手腕上,也曾经挂在了我的小妹妹手上。”
“那你就该说出来,法律不禁止任何人为自己辩护。”大法官阁下不无讽刺的说。
“但是亲情禁止我为自己辩护!我的母亲曾经在我的小妹妹跌倒时反手给了我一巴掌警告我要永远记住在外头让我的小妹妹跌跤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那种场合,我看不出来一个家族排行第三的姑娘被诬蔑为小偷和排行第五的姑娘被诬蔑为小偷之间有什么区别,而后者不过让我再多挨一次侮辱罢了。就算我硬下心肠真的这么干了,事发之后第一个冲出来保护我,拿自己的血肉对上挥舞着马鞭的沃尔森小姐的我的母亲成什么了,她替我挨下的鞭子要我全都视而不见吗?
要说到蔑视的话,也该要蔑视行使审判权力的人太过轻率吧。如果不是沃尔森小姐吵吵嚷嚷地闹着要抓小偷,而是照实告诉所有人东西遗失了,让大伙儿都帮忙找找,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蠢东西也不会在捡到东西后因受惊掩耳盗铃地把发卡扔进手袋里了事!”
月光之下,玛丽肆无忌惮地伸出了爪牙,她的声音如同寒冰下之燃烧着的熊熊烈火般让人心惊胆战。
大法官阁下禁不止顺着她的话猜测说:“所以你年纪小小就因无法言说的屈辱死去了吗?你的妹妹为你平反了吗?所以现在才有了你所说的那个古怪的豁免权?”
“我死了?”玛丽怔了一下,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她从善如流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大概是死了罢,不久以前......您只猜错了一点,我的妹妹从未替我平反,会为我打抱不平的人是我的父亲,他比谁都知道对方有多爱惜羽毛,而爱惜羽毛的人里很少有我父亲对付不了的。”
“呵,那还要法律何用?!”大法官阁下不知从哪儿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
天知道他这句话是在指责贝内特先生没有按照法律程序走不对还是在说沃尔森小姐没有受到法律的惩戒不对,亦或是在纯粹为他自己的遭遇发牢骚。
不管是哪一样,今晚玛丽都不需要他做进一步解释。
“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其实是阁下您吧。”玛丽提着篮子步履飘忽地向他走近了几步,在他难以置信地目光中,她轻笑着直视他的双眼道:“您不也为了再维持一任辉格党的统治在济贫院谋杀案中出了不少力吗?一开始从报纸上看到这桩谋杀案的时候并没有给您造成压力,所以您一来就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这个案子,但一开庭看到多出来的那些会影响判决的证据,您就动摇了。
说起来您真是个奇怪的人啊,一面不屑于与那些金钱至上没有人性的资产阶级“新贵”一流的暴发户为伍,一面却咬牙不肯接受保守党递过来的橄榄枝。您心里明明对现任领袖有诸多不满呀,对于这种不人道却能节省纳税人开支的济贫制度您也不见得能打心眼里支撑罢,趁此机会如您的诸多好友一样向保守党靠拢不就好了,到底在犹豫什么啊?两面都想讨好,就有可能变成两面都讨好不了哦!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对后代也是个影响深远的坏榜样呢。我看您也不像是能对那位无能的酒桶国王忠诚的模样,您真的知道自己在守着的是谁的国家吗?”
“放肆!”大法官阁下冷汗津津地爆呵出声。
玛丽不为所动地又靠近了些说:“我原本是不想说这种如同坏人脚本似的台词的,但为了各自的健康,我劝您还是按照现有的事实做出判断吧。真要刨根究底的话,真相会让结果变得更加不好看。济贫制度改革是历史变更中必然的一个组成部分,即使您阻止的了一次,也阻止不了第二次,何必要和时代的洪流做无谓的对抗呢,想想修道院底下哀伤哭泣的亡灵吧......”
“住嘴,现世的安稳与否无论如何也不会取决于亡灵的决断。现行的法律即使被证实是部恶法,在议会的小锤子敲下之前,它也依旧得被遵照执行。即使你的遭遇再怎么值得同情,那也不成为你来此处蛊惑我的理由。离开吧,趁着我还算有耐心。”
“嗯,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晚安了,先生,我想我们迟早还会再见的,希望下回您能下定决心。”玛丽说着,拎着空空如也的花篮飘然而去。
目送着她轻盈活泼的身姿消失在花园的边界,与此同时,月亮被飘过的乌云遮蔽了起来,留在原地的大法官菲茨威廉伯爵阁下的心情实在谈不上有多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