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作者:明易      更新:2020-01-05 11:36      字数:4097

另一头,自从贝内特先生他们出门之后,玛丽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落地窗前。

她看着窗外,不断地重复着将手里的圆球抛出去再让西莉亚爬来爬去捡回来的过程。

一开始嘉丁纳太太仅仅是觉得有点儿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只好眼不见为净地转而盯着吉蒂和莉迪亚两人扮家家酒,自己继续做着针线。

但后来她看到西莉亚累得趴在玛丽怀里睡着后,玛丽还是继续把圆球朝后抛,而这回原本趴在门外的贝林顿梗犬突然警醒地冲进来接替这个游戏,嘉丁纳太太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了揾怒的情绪。

不过她那点儿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她把目光转向玛丽那张冷厉地凝视着窗外的侧脸时,她那点儿不快也就冰雪消融似的烟消云散了。

五个小时前贝内特先生出门时父女俩间火花四射对视的画面还残留在她的视网膜上,而一个小时前她叫她吃午饭时她也是这样冷冰冰地摆摆手让她们自行用餐,这硬脾气跟她舅舅一模一样。既然她拿老的都没办法,又能拿小的怎么样。

嘉丁纳太太叹着气将玛丽身旁圆桌上摆着的冷掉的饭食撤下,这时玛丽突然偏过头说:“风雨停了。”

“嗯?”

嘉丁纳太太朝外看了一眼,院外粟子树的树枝已经停止了晃动,屋檐也不再滴水,但这对玛丽来说有什么要紧?

她才这样想着,就见玛丽站了起来,她将怀里酣睡的西莉亚交还给她,转身拿过椅子上搭着的外披就朝门厅走去。

嘉丁纳太太的讶异立马转变为惊慌,她慌张地问玛丽要去哪儿。

玛丽答非所问地笑着回头告诉她说:“母亲她们回来了。”

嘉丁纳太太闻言又朝落地窗外张望了一阵,果然没一会儿贝内特太太和简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嘉丁纳太太刚想放松些,却发现这两人走路的姿势怪怪的。虽然今天的路面泥泞,确实不好走,但她们也不至于走起路来像鬼魂在飘一样。

她将这些看在眼里,赶忙将西莉亚交给保姆自己心惊胆战地迎了出去。

等她们走到近前,她才发现那古怪的场景不过是贝内特太太急于回家又受烂泥浆组成的道路所限,不得不垫着脚尖一步一跳着前进所致。

贝内特太太看起来兴致高昂,一进门她就大着嗓门欢快地嚷嚷着自己快要饿死了。

她的语调是那么欢快,带着一种刚从剧院里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戏时那种特有的满足。

嘉丁纳太太看着彻底放下心来,她一边张罗着备饭,一边帮贝内特太太将外出的行头卸下来,期间看见她牛皮靴上挂着的满满泥浆不禁颇感可惜地说:“虽然只隔着一英里路,但毕竟刮风下雨,早上该把马车驾出去的,鞋子脏成这样可就难弄了。”

贝内特太太才不在乎这个,她利落地扯下帽带红光满面地说:“谁还有空管这些,要我说你要是和我们一块儿去就好了。我的天,真是看了场世纪演出,这双鞋子要是能折算成票价那也值了。

咱们早上还以为单纯是救疯姑娘去的,结果中途小吉米那个天主教妻子带着证明文件找了过来。你的姐夫们接待了她,然后大法官阁下宣布投票暂停,临时将老吉米那个案件挪到了前头来。吉米太太......哎,不对,老吉米的女儿在法庭上晕倒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在判决结果出来之后,她直接就昏了过去。已经投了票的人齐心协力把她弄回了家,范妮和丽萃也去帮忙了。老吉米的房子快一个多月没人住了,灰尘得多成什么样儿。”

嘉丁纳太太听着她说话,全程嘴巴就没合上过,她焦心地问结果到底怎样。

“还能怎么样?咱们的新教婚姻作废,老吉米的财产拿回来了呗。”贝内特太太说着神气活现地给她模仿了一段大法官阁下的判决宣誓。

嘉丁纳太太又不是没去过大法官庭,比起关心大法官阁下是多么的威严,她其实更关心另一个案件的着落。

提到这个,贝内特太太亢奋的情绪忽然有所收敛,她不自在地拢拢头发说:“结果也是好的,疯姑娘被宣判无罪了,老查理夫妇随时可以把她接走。但是那个票数,怎么说呢,很危险......差一点儿疯姑娘就得被判流放了。”

“怎么会这样?您不是说您和其他镇的几位太太商量之后已经达成共识了吗?”

这时玛丽突然问:“父亲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被这一打岔,贝内特太太下意识先回答她说:“他跟阿尔曼先生他们在一块儿,还有事要处理呢。”

玛丽听说点了点头,她提醒她们可以先用饭边吃边聊。

贝内特太太经她提醒本想往里走,但她突然注意到她穿着外出的外套便又停下来问她要去哪儿。

“到隔壁赫金斯家找赫金斯太太,我刚刚看到你们先送她回家,我估计她的胃病又犯了。”

“哦,可不是,如果不是今天我心情还算不错,在市政厅里头等那么长时间,连我也得犯胃病了。”

贝内特太太说完这话也就不再表示反对,在她看来如果以后老查理要把那个“妖女”安置在家里,那么她就不会让女儿们过去多走动了。趁着还没到那时候,让玛丽多过去走走也没什么不行。于是她问也不问,又继续拉着嘉丁纳太太边走边说。

简落在后头,在玛丽推门出去之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刚才母亲谈到票数问题的时候为什么她的脸色会那么可怕。

玛丽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回头,她借着门玻璃的反光看了看简的脸后含糊地说:“人总是容易因幻想未被完全满足感到失望。”

简听说后如释重负地笑着安慰她说反正结果足够好,虽然不是百分百,但部分满足也可以算作是满足了。

玛丽不可置否地笑笑走了出去,真正的原因她会永远烂在心里——她永远不会让这个部分满足就能视作全部满足的乐观姑娘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这“公/共/妓/院”这种东西。在母亲怀疑女人们是否全都被她摆平的当下,其实还有一部分她根本没怀疑但实际上她确实摆不平的男人存在着——某些人心里心照不宣存在着的社会压力宣泄口被捣毁了呢,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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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唯一一间看守室里,本地的乡绅们已经完全束手无策了,但凡有男人靠近,原本还算安静地蹲坐在房间阳光照射死角的“疯姑娘”就会大受刺激跳起来又叫又咬又踢又打。

可她已经被宣判无罪了,一直让她呆在里头也不太合适。

前面没判决之前,地方警官已经不止一次地站出来抗议说得把这个女嫌疑人移交到看守监狱里去,否则这样下去,他平时抓到小偷小摸的家伙时想找个地方临时关一关都做不到了。

当时考虑到“疯姑娘”糟糕的身心状况,大家有心照顾,就都装聋作哑糊弄过去。可现在结案了,总没理由一直赖在里头吧。

有人提出去找些女人来把这姑娘骗出去再说,但真正落到实处大家才发现根本没有女人愿意来。连身强力壮的女仆们听到这个请求都装身体不适往后躲了,最后算来算去就只有伊丽莎白和夏洛特这两个姑娘愿意站出来帮忙。

那能顶什么用?虽然磨蹭到后来,贝内特先生狠狠心硬着头皮容许了伊丽莎白去试试,但伊丽莎白进去也顶多得了个背影。

“疯姑娘”虽然没对付她,但也着实没搭理她。

伊丽莎白有些泄气地往外走,这时候她看到楼下有个全身笼罩在棕色斗篷里的瘦小身影双手合抱依靠在玉兰树下。

她眼前一亮,惊喜地朝下方挥舞着手臂喊说:“这里,这里,我们在这儿,快上来!”

玛丽听到喊声薄唇微勾,抬头露出个颇为邪气的笑来,她应了伊丽莎白的邀请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楼。

她一上来伊丽莎白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问:“你怎么来了?”

玛丽拍拍她的手臂说:“我去拜访了赫金斯太太,她说老查理在这儿,我就顺便过来看看。”等伊丽莎白退开,她立马询问老查理说:“我们一起进去一趟?”

老查理当即摇头道:“没用的,我已经进去很多次了。第一次是和琼斯医生一起去的,第二次是我自己进去的,第三次,你知道,丽萃陪我……”

老查理话未说完,见玛丽眼风流转看向了琼斯医生,他又立马改口说:“不然再试一次,这回你、我和琼斯医生一起进去怎么样?”说话间他看向了贝内特先生。

这位先生正皱着眉头死死盯着他突然出现的女儿,闻言并未表示反对。

老查理也就当他同意了,他打开看守室的小门率先低头走进去,紧随其后依次是玛丽、琼斯医生。

进去之后琼斯医生下意识把门给关了,玛丽讶异地回身挑眉看她。

琼斯医生比她更讶异地挑眉回视说:“我以为你需要一个私密空间,方便施展一些小技巧。”

什么话?要私密空间何必再把你们叫进来?玛丽摇摇头,到底没叫他再把门打开。

就像玛丽预估的那样,密闭的空间其实并不能给“疯姑娘”更多的安全感,尤其是在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无端端又多了三个外人的基础上——说实在的,那只会让她更加焦躁不安。

玛丽不抱希望地朝她走近两步,这导致她更加拼命地往角落里缩。与此同时,她被蓬乱头发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眼睛里渐渐积聚起了癫狂的风暴。

琼斯医生刚想劝玛丽说这样是没用的,不想原本蹲坐在地的“疯姑娘”突然暴起伤人,她握着一块有棱有角的锋利石片直挺挺向玛丽扑来。

琼斯医生和老查理齐齐大叫着扑上去拦她,不想却被如猴子般灵活的“疯姑娘”躲开了。

这丫头从二人的咯吱窝下诡异的左突右穿通过后继续锲而不舍神经质地拼命往玛丽所在方向冲,那姿态就好像提前嗅到了威胁选择先发制人的野兽一样。

二人见状惊骇欲绝地赶忙回身想要抓住她,可惜失败了。

眼看石片就要划到玛丽喉咙上,老查理和琼斯医生禁不住发出绝望的怒吼。

就在这时,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玛丽是如何动作的,局面突然演变成矮小的玛丽擒住了高挑的“疯姑娘”的脖子,她原本拿着石片的那只手正平举着伸向前方,手肘处因受到玛丽的钳制而动弹不得。

琼斯医生见状匆忙追过去想去掰“疯姑娘”手上的石片,他可不相信玛丽真能制住她。

可惜玛丽没给他怀疑的机会,还不等他行动,玛丽握着“疯姑娘”咽喉的五根手指就施下了力道——疯姑娘当场眼泪鼻涕就下来了。

“给你两个选择:一、醒过来好好生活,虽然一段时间内还会遭受白眼,感到委屈,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会有工作有面包,总有一天没人会再敢欺负你一丝一毫。二、现在就以精神失常攻击幼童的罪名死在我手上,等你死后继续承受那永久的唾骂。在我数三声后,如果你放开石片我就默认你选了前者,那么一、二、三!”

石头掉在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同时,被玛丽放开的伊迪丝扑倒在地边捂着脖子咳嗽边癫狂得又笑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