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城其实并无去处,听庄其锋如此说,也就顺势答应结伴向西。于是,肖三德头前带路,东北军紧跟,辎重连在尾,整支队伍借着夜幕的掩护,向西一路疾行。
终于站在了铁路线上,庄其锋满意地看着一辆辆辎重大车从自己面前经过。坚持不懈地刷脸也终于有了效果,车上坐着的傻兵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见了自己面无表情,开始有人憨憨地笑一下,也有的点点头,甚至还有一个敬礼的——嗯,这小子有前途,以后提拔他。
走在队尾的曲长财也上来了,他见到庄其锋很意外:“长官怎么站在这里不走了?”
“总要看到你老曲也过来了,才好放心啊!”这话听起来假假的,其实是他再也走不动了。当双脚踏上铁轨的那一刻,庄其锋的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了,意识到自此一步步远离险境,无论是身体的疲惫还是脚上的疼痛,都一起袭来,瞬间将他的意志击溃。
早混成精的曲长财如何看不出——庄大少爷这是拉不下脸来呢!心中暗笑,遂道:“人过三十日过午啊,走了一夜的路,我这身板受不了了,得歇会儿。”说完叫住了最尾的一辆大车,自己上去把驾车的士兵换了下来,又接着说:“长官,下一步的行军路线,我有些主意,长官不如上车来听我唠扯唠扯?”
庄其锋闻言大喜,刹那间叫他一声“曲大爷”的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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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雾笼罩着树林,辎重车队正隐藏在里面休息。这里远离铁路线三十里,脚下的路已经开始起伏,间或路过一个小山包,前面更是能隐约看见巍峨的群山了,这令众人心中大定。走了一夜的路,大家都很疲惫,树林里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士兵。曲长财正借着有雾的机会,张罗人手支起大锅,这当口能喝上一口热汤绝对是鼓舞士气的不二法门。
有了曲长财这样的好拍档,庄其锋只好又被闲了下来,加上昨晚还在车上眯了一觉,他现在感到很有精神,很有成就感。四处溜哒一圈,忽然想起来这几天都没怎么关心板凳,也不知他吃饱没有、受没受委屈,再说还有个“女俘虏”呢,于是庄其锋决定过去“关心”一下。
找到了自己的那辆“专车”,看车底下躺着两个士兵,睡得正香,庄其锋也不打扰,径自上前掀起帘子。只见板凳这傻孩子头冲外睡得正香,嘴边挂着口水不说,还一嚼一嚼的,也不知梦里在吃什么,再往旁边一看就激灵的一下,立刻炸了毛了——没人!
庄其锋急忙推板凳:“醒醒,醒醒。”见板凳还在睡,索性一把揪住板凳的耳朵。
“哎呦!”板凳终于醒了。
“板凳,人哪去了?!”庄其锋的面相极其“凶恶”。
板凳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转悠的还是梦中的那只鸡腿,一时间听不懂少爷在说什么,只是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庄其锋。
板凳的这副呆样子,庄其锋见过太多次,知道再问也是无用,恼怒地一巴掌拍在板凳的头上,打算再去问问车底下那两个士兵。就在这时,耳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急什么?我又不会跑掉!”
庄其锋惊讶地回过头来,发现昨夜那个女中校正站在身后。借着天光大亮,见她最多只有二十七八年纪,不由得心想哥我的少校就够火箭式了,你这中校还是女的简直就是逆天啊!有啥秘诀不?再看她面庞精致,檀口最是诱惑,白净的皮肤透着红润,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坠在脑后,乖乖,和昨夜是大不同啊大不同!这颜值,当个中校绰绰有余啊!庄其锋不掸恶意地揣测着;身材就更是火爆了,一套校官制服明显是改过,极为合体,显得她是峰峦起伏、错落有致,长筒校官马靴更衬得身高腿长。啧啧,别说中校,依我看来,少将都是妥妥的呀!庄其锋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吐槽。
女中校见庄其锋怔在那里,如何不知道他是在想歪的,盖因自小就见过太多男人的这副丑态,怒意渐生,再想起昨夜的两记“咸猪手”,心中更是大恨,抬起脚就向庄其锋的小腿上狠狠踢去,伴随着一声清斥:
“让开!挡着长官的路做什么?!”
“哎哟哟……”庄其锋抱着小腿跳到一旁,心说这女人有够辣!
女中校上了马车,见板凳还委屈地抱着刚被少爷打过的脑袋,就又扭头严厉地警告说:“板凳是个可怜的孩子,以后不准你欺负他!”说完,还用手揉了揉板凳的头。板凳也迅速地从面对庄其锋做垂泪欲滴状变成了面对这女中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庄其锋这气啊,心说,行啊板凳,有进步啊,你都学会卖萌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庄其锋不甘心地追着问——事情还没搞清楚呢。
“长官的事情要你来管?!”女中校的脾气更大了,语气更严厉了,说完一摔帘子,把庄其锋隔在了外面。
“嘿——!你一个俘虏神气什么?!”庄其锋对着马车比了下中指,转眼看见车底下两个士兵正一脸八卦地看戏,顿时就老羞成怒:“走了一夜的路不累是吧,不累就绕树林跑一圈去!”话音未落就见那两个兵象根木桩子一样倒下,立即响起了鼾声。
大清早的乘兴而来,却被人甩了脸色,庄其锋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美女嘛,天然地就有发脾气的权利,这在二十一世纪就是生活常识啊!话说当宅男那会儿,他还没有资格让美女甩脸色给自己看呢!连被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正四处游逛,碰上了外出探路回来的肖三德,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约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小伙子中等身材,偏瘦,戴着一副眼镜,透着浓浓的书卷气。下身着深色短裤,上身穿着这个时代少见的白色短袖开领运动衫,胸口还印着一个大大的圆形标记。显得特别不搭调的是这人背后背着的一柄大刀,刀头环首上还系着红色布条在不停摆动。
“长官,你们是要去打鬼子么?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不待说明身份,这小伙子就急切地说道。
“长官,”肖三德上前说明情况,“我们到前面的庄子找人打听情况,就看见这小子大清早的不睡觉绕着庄子瞎跑,还拿着把刀在那儿舞舞咋咋地……”
年轻人不满地打断:“我那是在锻炼身体!我在学校是精武社的!这把刀可是一个二十九军大刀队伤残老兵给我的,在喜峰口砍下过鬼子的头……”
“拉倒吧!”肖三德嗤之以鼻:“还精武社?还不是被我一只手就给提溜过来了!再说大刀要是管用,那军队还发枪干什么?还要飞机、大炮干什么?二十九军那是穷得没办法,连刺刀都配不齐,只好一人发把大刀凑数。”肖三德这话到还有些道理,后来的八年抗战中大刀队再未成建制使用过就是明证。至于刺刀生产要求尺寸与枪口紧密结合,加工精度要求高,远不是手工打造的大刀可比的。
那年轻人被肖三德的话激怒,但又无从反驳,涨红了脸,拳头也握得紧紧的,瞪着肖三德。
庄其锋太了解“肖氏语言”的杀伤力了,急忙转移话题向那年轻人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带队的长官,我叫庄其锋。”
那年轻人也介绍自己道:“长官好,我叫戴之方,方圆的方,燕京大学二年级学生。我家就在前面那个村子里。”
“燕京大学?!”庄其锋眼睛一亮,这才看出戴之方胸前的标志里有一个变体的“燕”字。这是一所教会学校,校长司徒雷登,教育经费来自美国,师资也聘自很多国家,据说师生比例达到了1:3,完全不是后世工业流水线式的大学可比。尤为可贵的是,平津地区被日寇占据后,各大学纷纷南迁,燕京大学却倚仗着美国背景留在北平继续办学,甚至扩大招生,为沦陷区不愿接受奴化教育的广大青年提供教育机会。“珍珠港偷袭”后,日寇查封了学校,司徒雷登等一众外籍教师被投入集中营直至战争结束。
“戴同学是学什么系科的?”
“法学院经济系。”
哦?这倒是同行,庄其锋忽然来了兴趣,要测一测这个燕京高材生的深浅。
“那戴同学可知道johnmaynardkeynes这个人?”庄其锋特地用了英文,因为不知道“凯恩斯”在这个时代是不是有别的译法。
戴之方也很惊讶眼前的这个长官竟然还懂英文,思索了一下,说道:“了解一些,他是英国的经济学家,还参加过巴黎和会英国代表团,负责德国的战争赔偿问题。他的观点是:自由经济下的完全市场调节并不总是有效,需要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去干预。他的观点其实争议很大,例如我就不太赞成。”
庄其锋心里由衷地为戴之方的回答点个赞,燕京大学果然名不虚传。要知道凯恩斯主义在这个年代可是经济学的前沿课题,他的代表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在1936年2月刚刚出版,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交通、通讯条件,能对之有一定了解,殊为不易。
“老肖,去通知一下各位长官,我们一起听一下戴同学介绍情况,然后议一议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说完,庄其锋就亲热地搂住了戴之方的肩膀,决定下点儿功夫把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