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们需要医生
作者:盒饭雷      更新:2020-01-06 08:17      字数:4589

于路之上,顺风顺水。唐县的鬼子远远地看见一队人马过境,还打算出城攻击一下,可刚出城门口就子弹乱飞。临时负责的川村少尉想联系上司也打不通电话,再加上上次战损人员尚未得到补充,因此行动并不坚决。双方对放了一阵子枪,就各自收兵回营了。最后留下张有田排在山口负责警戒,其他人员都一起回到了南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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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南营镇,曲长财就带着大批财物还有伤员消失在大青沟里了。

姜尚城和肖三德等人也借口大战之后需要放松修整,给全体警卫营放了三天假。

庄其锋却不能休息,他有一个最棘手的工作要做,那就是给牺牲的四名士兵办后事。四名牺牲的士兵中有一个就是南营镇陈家的佃户;有一人是自行带枪投奔的别部溃散士兵,家乡不知何处;还有两人来自附近其他村庄,还在警卫营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派人去接家属过来了。

镇上懂风水的老者把墓地选在了一处高山的南坡上,在这里可以俯瞰南营镇所在的整个谷地,虽然离镇上比较远,但胜在僻静,少有人来。庄其锋则是看中了这里不容易被鬼子发现而招致破坏(这种事情抗战的时候包括后来的内战时多有发生),他专门要求木匠把牺牲者的姓名和番号都刻在了棺材内壁上,坟前只有一块写着姓名的木牌。

陈本初带领三连全体参加了下葬仪式,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道士,咿咿呀呀地舞了半天。庄其锋原本是要在仪式上来上一番讲话的,以此激励大家对鬼子的仇恨然后奋勇杀敌神马的,结果一肚子话都被这个邋里邋遢的老道给憋了回去,感觉“封建迷信+抗日救国”这画风实在是不搭调。不过看士兵们倒是对道士做法事很当一回事的样子,小声议论着坟前烧掉的纸钱和纸人。

不讲话还有一个原因是庄其锋突然发现自己得了“文青病”,而且病得不轻。“打仗哪有不伤亡的”,这是他曾经对唐勇排士兵们说过的话。那时候的他刚刚到手一场大胜,正是意气风发信心爆棚的关口,直欲“粪土当年万户候”。然而今天战死者家属们哀哀的哭声让他意识到,望都之战对于警卫营对于自己都是一场值得夸耀的大胜;而对于这些家属来说,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惨败,并且是丢光了所有的筹码就此出局。

到场的三户家属看起来都是贫农。南营镇的这家还好点儿,陈家收的租子相对别处要轻些,佃户们半饥半饱的还能穿上一身棉袄。另外两家就不行了,简直就是“赤贫”,人长得面黑饥瘦的,衣衫还褴褛单薄,手一伸出来全是冻疮,两个半大小子都甩着长鼻涕,丫头也没有个丫头的样子,除了头发是长的,别的怎么看怎么是个小子。

这就是贫困山区里最贫困的那一类家庭啊!恐怕当兵也是他们解决生活困难的一条出路吧,最起码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他们大抵是听说过鬼子凶残之类,但在这等残暴未曾加诸己身的情况下,肯定也没有多少动力去“愤而从军”。在抗战初期最积极的反而是那些读过书的人和地方上的“开明绅士”。等到鬼子烧杀抢掠一番后,广大老百姓才有了“切肤之恨”。

三户家属的哭声就让庄其锋深度怀疑自己把别人家的儿子送上战场是否“正当”,要是有百八十户人家跑过来一起哭,估计他解散警卫营的心思都有了,至于“一路哭”乃至“举国缟素”,庄其锋不得不佩服那些“乱世枭雄”们实非常人也!

关于抚恤金的问题警卫营还专门开了一个会。按照庄其锋的意思每个阵亡士兵至少也要发上一百块大洋,折合成纯银大概是接近2600克的样子,在二十一世纪按银价算大概是一万元人民币出点头。他觉得实在是不能再少了,要不是囊中羞涩的话,还要多发,要知道即便是矿难在后世也要赔偿个几十万人民币上下。

没想到的是姜尚城率先反对,说在各家军队里能不克扣士兵的军饷就已经是顶好顶好的了,不少军队里士兵们饭都吃不饱,抚恤金这种东西发了是特例,不发是正常。再说,自己带的一帮子东北军老兵要怎么发?难不成把钱给送东北去?好,即便这些都不论,那这次牺牲的士兵里就有一个不知道家是哪里的,那三家发抚恤金了,这家怎么办?警卫营有一大票人家在千里之外的,还有不少孤身一人没家的,你让这些人心里怎么想?

曲长财抽着烟袋杆儿一直沉默不语。

陈本初倒是同意发抚恤金,但觉得标准太高。他说警卫营饷钱最低的新兵每月也有五块大洋,这收入差不多抵得上家有二十亩地的富农了。拿这么多的钱是要卖命的,这一点庄户人家都清楚,只要能稳稳当当地当上一年兵,家里就脱贫了。他最后总结说:

“12月初本来就要发饷,因为打望都给耽误了。咱们把这份钱算给人家,再加发一个月的饷就足够了!如果家属实在还是生活困难,可以安排他们到大青沟里干点儿活嘛!”

你个万恶的大地主,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庄其锋狠狠地腹诽着。他也知道从技术上讲现阶段发放抚恤金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加上无人支持他,最后也只好这样了。等战争结束后再给家属补偿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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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插言:这里推荐年纪轻一些的书友去读一下《高山下的花环》,——这书上世纪八十年代火得不得了(也有电影)。小说里面催人泪下的情节是出身山东沂蒙山革命老区的连长梁三喜在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得到550元抚恤金,然而还留下了一张620元的欠账条,烈士的老母亲和妻子卖掉家里的猪,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下了火车后又步行四天计160里山路赶到部队,把欠账还上。——唉,小说不长,刚才又重温了一遍,再次泪奔。

据新闻报道,“欠账条”不是个例,而是在那时代的基层干部战士中大量存在。从49年到79年,整整三十年,人民仍如此贫困,我们要认真反省;从那时起又过了三十年,中国人就在海外疯狂买买买,这中间有哪些路走对了,我们也要总结出来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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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亡者后又招待家属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肉,每人还发了一件缴获的鬼子大衣,家属们千恩万谢地走了。把这几户人家安排到大青沟里作工也算是一种照顾了,最起码有吃有住有穿,而且在接下来的八年里面对鬼子的三光政策,活下来的机会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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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不掌兵!慈不掌兵!慈不掌兵!

这是庄其锋开给自己治疗“文青病”的特效药,这几天每隔一个小时服三粒。

“嘻嘻,营长大人好啊!”曲长财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一张笑成菊花的脸都快要触到庄其锋的鼻子了。

正低头走路的庄其锋吓了一大跳,忙关闭“文艺青年”模式,调出“富家公子”模式,努力向后仰着身子说:“咦?我说老曲,不就是十大车战利品么?怎么,到今天还在笑呢!”

“瞧您说的,我曲长财是那种财迷心窍的人?”曲长财的脸上作出幽怨状,奈何他这一套都是最近新学的,手艺实在太潮。

庄其锋被曲长财的面部表情唬得向后跳了一大步:“行了,行了,我已经了解你的心了。你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两件正事,一好一坏,你要先听那个?”曲长财又凑近了说,这老小子也不看看自己今年都多大岁数了,最近性格活泼得很,有返老还童的架势,就是这长相嘛……嘶!

“先说坏的。”庄其锋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一步。

“坏的……唉……”曲长财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有两个重伤员伤情有反复啊!昨天晚上尤其凶险,有一个还拽着我的手说,反正也没救了求我给他一个痛快,唉……”

庄其锋听了也觉得心情沉重,警卫营现在药品还有一点儿,可就是没有医生,受了伤只会让同伴简单包扎一下能止住血就行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伤能好成什么样全是靠命啊!就象二连的副连长方奎声的伤就到现在都还没好。

“这一折腾,其他的伤员也都情绪不好呐。”曲长财接着分说,“以后再打仗,保不齐一下子就得有一百来个伤员送过来,这没有医生可不行啊!到时候,士兵们不怕牺牲就怕负伤……”

庄其锋低头沉默不语。

“找不到会开刀的西医,先找个能治跌打损伤的中医也行啊,只要有个医生在眼前儿晃悠,伤员们心里就踏实多了……”曲长财继续劝说。

“嗯,我知道。”庄其锋好像下定了决心,抬头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八路军借一个医生先过来给看看了。”

曲长财吓了一跳,说:“上八路军那儿去——借?”

“嗯,我亲自上门去求人家吧!”庄其锋心情有点儿沉重,心说这下主客易位了,还不知道八路军方面会提出什么交换条件呢?

“人家医生也缺的厉害吧?能借给我们?”曲长财不信。

“那就要看咱们肯出什么价了,老曲,这次望都缴获的日式三八枪帮我准备50条……”

“50条?”曲长财快要跳起来了。

“别那么小气嘛!到时候送趟礼还叫人嫌弃!老曲啊,这送枪能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啊,我怕的是人家看上咱们别的……”

曲长财苦着脸吧嗒着嘴,突然一拍大腿就说:“有了!”菊花再度绽开凑近,“有一样东西,八路军保管更喜欢,而我们又多得用不了。”

“世上能有这种东西?”庄其锋表示不信,拉开了和菊花的距离说:“首先,八路军只要有了枪,那就什么都有了,他们没有比枪更喜欢的东西;其次,我不认为能有什么东西是你老曲觉得够用了不用再多了的。所以,结论就是——没有这种东西!”

“又埋汰俺老曲。”曲长财佯怒了一下,又一脸神秘地凑上来“你别说,还真有,就是这次望都得到的——,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这场景太熟悉了!压低的音量、拉长的音调、猥琐的笑容、同样亲密无间的小伙伴(限男性),庄其锋突然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虚幻感,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是苍老师亲笔签名的2tb移动硬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曲长财嘟哝了一句,然后说:“还记得停在火车站的那辆鬼子装甲车么?”

“记得啊,不过当时我没工夫过问,那上面的机枪什么的都卸下来了吧?”

“机枪什么的都是小意思,”曲长财很豪迈地大手一挥,“装甲车里面有二十个大木箱子,全是——西——药!”他边说还边比划着大小。

“什么?!”这回轮到庄其锋一跳三个高,刚才一番谈话,他不知不觉地已经从路中间挪到了路边上,这一跳差点儿栽进排水沟里,曲长财急忙伸手扶住他。

“老曲你不会看错吧?真是西药?不是火药、炸药、弹药、耗子药?”

“瞧您说的,我老曲虽说读书少,可西药我是认识的。您说,八路军是不是更喜欢西药?”

“是。”

“那这老些西药,咱们是不是用不了?”

“是。”

“还是的!”老曲一副傲娇的样子,臭屁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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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其锋想了想,招手把身后跟着的一个叫杨立春的通讯员叫了过来,要过纸和笔,刷刷地写了张条子:

王炸啊,兄弟我缺医生啊,你借我两个使使呗。放心,不白使你的,我西药有的多,到时候匀你一些,枪或者大洋也行啊。——达沃斯。

曲长财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头,你跟人家有这么熟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再说了,什么是“王炸”?什么又是“达沃斯”?

庄其锋不理他,径直交待通讯员:“春儿啊,上次来的那个八路军王政委,你还记得么?”

“记得,我还把他给送出谷口来着哩。”

“嗯,你找个认识路的伴儿,跑一趟曲阳县贾家峪,把这张条子交给王政委。快去快回!”

“您瞧好儿吧!”杨立春转身就跑。

“行了,咱们等信儿吧,你说的好事儿呢?”

不等到曲长财答话,就听见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由小及大,那辆从望都缴获的鬼子卡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看得庄其锋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