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白雪红又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吃饭,仍旧是海鲜小馆。
女生都是已发现的美和待发掘的美的合集。白雪红的容颜虽算不上美,但是人比较随和,我称之为白雪公主,肤白水嫩,衣着搭配考究,身材肥而不腻,最重的是她是学油画的,在我眼中算是艺术家,家里又很有钱,所以也很有诱惑力。
等我到达指定位置,她与潘文彪已在等候。我有七分魁梧,一分帅气,一分勇敢,但唯一拿得出手的还是可爱,而吸引白雪公主的也不是我的可爱。自从周日那天讲过鬼故事之后,公主殿下突发灵感,打算写一本乡村鬼故事集,名字暂时定为《聊斋志怪》,她觉得我就是个宝藏,要用铲子、铁锹、勾机将我肚子里的妖魔鬼怪掘空。潘文彪明显是被胁迫而来的,本来是胆小如鼠,却又伪装成熊心豹胆。在女人面前,男人必须是勇敢与力量的代名词。
“星哥,鬼都是怎么分类的?”白雪红问。
“男鬼与女鬼。”我嘻嘻笑道。
“有没有其他分法?”边问边记录。
“按食物分为食气鬼、吸血鬼、吃粪鬼、食发鬼、食唾鬼、欲色鬼、杀身饿鬼等。按村里的分法有饿死鬼、淹死鬼、冤死鬼、无头鬼、吊死鬼、老尸等等。”
“星哥,老师也是一种鬼?”
我一愣,然后笑笑,“我没说‘老师’是鬼,我说的是‘老尸’,尸体的‘尸’——就是那种放了一千年,也不霉烂生虫的尸体。”
“原来如此,吓我一跳。”白雪红又问,“你都见过什么鬼?”
“世界上并不存在鬼,鬼都是吓唬小盆友的土把戏。”
“你就讲个呗,你以为请你吃螃蟹是因为你长得帅吗?我要写书了,你得提供素材。”
“我莫非不帅?”
“帅,帅,帅!帅哥,讲个呗。”
我讲的是一个真实的亲身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四年前的夏天,石猴乡的槐庄村,我从县里打工处回来避暑。
那天,酷热难当,我到村头的石桥纳凉——这里有南北纵向河谷的清风,还有高山流水的清凉,所以平日到这里都要占座。
今天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毛。
因为这两天晚上村里老是出现一个红衣女子,血红血红的。见过这个女子的,据说都昏迷不醒了,赤脚医生看不出什么病来,我们那有个神汉,跟恒山老姆混的,名叫曲二黑,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实病,而是虚病,所谓的虚病就是沾染了不洁之物或是丢了魂魄,用平常的药是治不好的。
曲二黑说这个红衣女子是虎盘坨下一条修炼五百年的赤练蛇,雷劫之后,修炼成人,此时需要摄取阳精,以巩固人形。
这曲二黑要不是我长辈,我会半夜用麻袋套住他胖揍,现在一入黑,村里就没人了,好几天都没见着我心爱的腊梅了。
我其实倒是想邂逅那名红衣女子,虽不是许仙,但还是希望能见到白素贞。
今天也不是运气好,因为那红衣女子每晚都出来游猎,我突然发现河畔的青草雾气里有一团鲜艳的红影。
我的心猛地一哆嗦。
对于异类我都是又爱又怕的,有时假装勇敢到愚蠢,其实怕得要死要死的!我准备临阵脱逃。
“曲文星!”
谁在叫我?!
我四下一望,不见一人,正是那红衣在叫我。
我距离她其实并不算远,但我看不清她的美丑,不过姿势比较优美还很撩人。
我与石猴乡那个见过的鬼比我见过的人都多的老寿星、天南海北流浪的光棍七叔、老姆的嫡系大弟子曲二黑这三人关系要好,有的告诉我鬼怪怕朱砂,有的说怕黑狗血,有的说怕核桃。
其实,鬼怪最怕的是阳气旺盛的童男子。
那年,现在,我就是童男,而且没做过亏心事,内心正直,身体康健,所以一般鬼怪是不敢接近我、朝我下手的。
那我主动招惹她的目的与意义何在?
我不是科学家也不是茅山道士,连法力无边的曲二黑不等月亮上来就钻入媳妇儿的被窝蒙住头了,为何我要逞能当英雄呢?这不是寻刺激而是活腻歪了?
我没有桃木剑与玳瑁,也没有吃大蒜,也没有法海师父送我的符咒,只是憋了一泡童子尿,有的是唾液。
我还是逃跑为妙。
“曲文星,别走啊!”红衣女子喊道。
我是不是一答应就会被她摄走魂魄,我还是闭嘴低头疾走为好。
“曲文星,你站住!”红衣女子发飙了。
我停下。
“我是榆湾村的纪小寒!”
我愣了一下,头脑里迅速勾勒出一副绝世美女的模样。
纪小寒比我大一届,曾是石猴中学的一代校花。
不曾记得与她有过什么缘分。她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莫非对我仰慕已久?
我站在桥头呼喊,“你怎么了?”
“在河边散步崴脚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一个人也看不到。”
我一听赶紧从桥上下去,抵近一看,果真是纪小寒,是蛇精化成了纪小寒的模样,还是恰巧今晚纪小寒穿了红色裙子?
“怎么了,曲文星,见了我就跑?”
“半夜三更,以为见妖怪了。”
“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妖怪吗?”
话说,最厉害的妖怪最好看。
我笑笑,“你在这等我,我回去骑摩托车载你回家……”
“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你先把我从这背出去……”
“背?”
“怎么,背不动?”
(初中那年靳腊梅视我如同嫦娥眼中的猪八戒,我偷瞄她一眼被发现,她的眼睛能从我胸膛上穿出两个通明的窟窿来,于是我一赌气,就不再看她,还移情别恋,与好哥们田见龙去跟踪那个高年级的长发女魔鬼——纪小寒。她发现了我们,只是勾魂一笑,杀我俩于十丈开外。)
我立马说道,“背得动!”
她现在依然美得如同妖魅,长发已经遮臀。
我连正眼看她一眼都不敢。我是傻,还是痴?居然相信她的话,这与客观道理和一般常理相悖,她本身就是一副迷魂药,而我色欲熏心,失去智力了。
我背起了她——
据说鬼轻得如同纸糊的,而妖与“原形”重量相等,而我背上的纪小寒有一百二十斤重,不是几两重的野鬼也不是上千斤重的蛇精了。
月亮依然很大,但是月光却不像刚才那么莹澈了,好像是溶进了淡淡的血浆。
我的眼前有点模糊,脚下的路也变得纵横交错。
“星星哥,你喜欢我吗?”纪小寒刚才还很野蛮,突然变得娇媚了。
我紧紧扣着她结实的长腿,她紧紧伏在我的背上。在我与她之间隔着一对瓷实坚挺的大馒头。
我有点情不自禁,“喜欢……”
从她身上散发着类似于月季的香气,但是比月季还要浓重,我稍微用力闻了闻,就感觉有点目眩神迷,而且我的鸟枪似乎突然到了战斗状态。
我走了约十分钟,却发现仍在原地。
这时我的背上好像已经不是嫦娥了,而是一座大山,比五指山还重的大山,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月季的香气逐渐消失了,继而是一种剧烈的无法形容的霉味。
我这时才感觉到,我的双手有点冷,浑身的热量正通过指尖一丝丝散去。
“大姐,我想歇歇……”我恳求道。
“星星,你既然说了喜欢我,那我就得杀了你……”声音也不那么娇柔了,而像是李逵、张飞那样的大汉发出的。
我扭头看了一下她。
她便问:“我美吗?”
我牙齿打战,“美……”
她刚才瀑布般的黑发,已经脱落了一大半,马上就要成秃瓢了,剩下的稀疏黄毛里爬着一些不知名的蟑螂一类的虫子,她的一边脸已经不存在了,露出森森的白骨,另一边脸还附着着肉,眼眶里一层白色的蛆虫正在钻进钻出,一堆青蝇围着我嗡嗡乱响。
突然,一条酱紫色的长舌头从她嘴里滑了出来,摊到我的脖子上,然后就像蛇一样,把我的咽喉缠住了,而且开始勒紧,我想喊救命已经来不及了。一只白骨爪子顺着我的脸上去,按在我的颅顶上,另一只长绿毛的手抠住我的颧骨,然后开始拉扯,想要直接揭走天灵盖。
“哼哼,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是一个热心帮助美女的好人,想不到竟如此丧命,错只在我的属性,而不是我的品性。
“汪汪汪……”一阵犬吠。
我突然一醒,发现自己站在桥边,还活得生龙活虎。
纪小寒不在,阿黄却在。
我满是疑惑地回家去,脱下衣服睡觉,在脖子上发现了一根长发,足有一米四长。
原来威力最大的不是黑狗,而是那种屎黄屎黄的土狗。
多谢靳腊梅,多谢阿黄,多谢老天爷!
后来,人们又多次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在附近溜达,据说手里拿着一条麻绳,麻绳上还滴着血。
第二天,我娘告诉我,纪小寒已经死了两个月了。她跟一个人私奔了半年,后来独自一个人回来,有些魔怔,不久,便在榆湾村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上上吊自尽了。
据说舌头流出来二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