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于烈之外,随大军出征的还有离国大王子,慕容泓。”宋远之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禀告华凉。华凉的目光锁在那副云州地形图之上,对宋远之的话不置可否。徐锦枳却慌了神“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慕容泓怎么会……”宋远之一口否定“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是帝江的徽记……不会错的。”
华凉在心底默念着慕容泓的名字,传说此人雅善音律,博通古今,遂以帝江作为徽记,以彰其华。
华凉的目光徘徊在地图之上,低声道“石锁关,在石锁关围击敌军,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徐锦枳与袁祟相视一眼,同时露出惊喜的神色,“石锁关易守难攻,又是其入侵云州的必经之途,若在此处拦住了于烈,那战火便隔在了云州城外……”宋远之不胜其烦,打断两个人的人长篇大论,“殿下,事不宜迟,我们应当立即出兵,以抢占先机。”
华凉颔首以示赞成,沉默了片刻,望向了宋远之,缓缓说道“此事我心中自有定夺。”
徐锦枳却是沉下了面色,劝道“殿下,势不容缓啊……请殿下快做定夺。”华凉以手扶额,笑望着手下跃跃欲试的诸人,投入了一颗惊雷“此次去石锁关的人,是我。”
“什么!万万不可啊殿下……”
“微臣愿意以身赴国,绝不让殿下犯险……”
“微臣定会将那离国蟊贼杀得屁滚尿流!”
三人果然被那惊雷炸开了锅。华凉合上手中的地图,站了起来,望着众人“你们自然有别的事情,等着你们捐躯赴国。不必急在这一时。”
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华凉正了神色,“徐锦枳,传令下去,亥时出兵石锁关。”
徐锦枳抱拳领命而去,华凉对着宋远之和袁祟挥了挥手,道“你们且退下吧,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时近四月,云州的景色更是宜人,烟柳画桥,水波不兴,繁花层叠,堆云叠锦的仿若身在天宫。夏忽一时兴起,便在陶然亭拂起了瑶琴。
琴声铮铮,轻缓愉悦的曲子中夹杂了一点幽思。
华凉隔着陶然亭垂下的薄纱望着那隐约可见的身影,唇畔是一团意味不明的笑意,一曲终了,华凉举步走了进去。
“殿下。”夏忽猝然起身,行礼的瞬间,宽大的衣袍带翻了茶盏,琉璃烧制的杯子跌在地上,摔得粉碎。华凉伸手将夏忽拉向一旁,避开地上的碎片,“当心受伤了。”
夏忽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袖,脸上微不可见的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略显局促的开口“殿下要去石锁关?”华凉按捺下冉冉升起的笑意,“是,今日亥时动身。”
“殿下保重。”夏忽垂下了长睫,“我们……我们在云州等你归来。”
华凉听得那一句仿佛含羞带怯的“我们等你归来”之后,心情更显欢愉,“你且放心。”华凉顿了顿,又嘱咐道“你若有什么事便去找袁祟,他必定不敢怠慢了你。”
夏忽点了点头,问道“殿下可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兵力悬殊,来人又是素有威名的慕容泓和于烈……”
华凉佯有怒容“怎可长他人志气。”说着说着便笑了“——如果是姜暮,你猜他当如何?”
夏忽蓦然抬起了头,望着华凉沉静如水的黑眸,铿锵有力的,一字一句的说“这世间,再无人是他!”华凉闻言,略有一丝悔意,半响,他在夏忽面前伸出右手,慢慢摊开手指,掌心赫然放着一枚玉佩,殷红如血的凤血玉泛着红润的光泽,合和二仙的形状让夏忽几乎有一刻喘不过气来。
夏忽垂下了头,不敢去看华凉熠熠生光的眼眸。
华凉却牵过夏忽的手,将那枚小巧玲珑的玉佩放在了夏忽的掌心,温柔的说“你便先帮我收着——待我归来时,便还给我。”
夏忽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朝着华凉点了点头,又道“我在此处等你归来。”华凉不再言语,只是望了夏忽一眼,然后转身没入身后花枝掩映的回廊里。
云州的夜色再一次沉寂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过,吹的院里的花朵呼呼的摇曳,暗香四起。
华凉宋远之等人皆是不在县衙里,游手好闲的的千面此刻也没了踪影,偌大的府衙里除了侍卫便再无旁人,空旷的让人觉得这几乎是一个鬼楼。
夏忽又点燃一只红烛,将这卧室又点亮了几分,她抽出一册卷轴摊在手中慢慢翻看。门外却想起了敲门声,哐哐哐的连着敲了三下,停顿了片刻之后便又是那样哐哐哐的敲了三下。夏忽扬声问道“是谁?”门外传来年轻男子焦灼的嗓音“我乃袁大人的随从,奉袁大人之命带夏姑娘到安全的地方去。”夏忽放下手中的卷轴,反问道“言下之意便是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了吗?”
年轻男子的声音急促了起来,“夏姑娘,情势危机,先随我走吧,路上再与你解释。”夏忽听到此处,起身去打开了门,扬眉看去,只见是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五官周正,脸上的焦灼之意亦不像伪装,夏忽问道“你可有信物?”
年轻男子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夏忽“夏姑娘,这是袁大人的令牌……还请快随我走吧。”
那枚令牌的确是袁祟的,夏忽将令牌递给了那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马车隐逸在夜色中,凉风不断地扑在夏忽的脸庞上,她吹了许久的凉风后才把车帘放下,逼仄的马车之中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夏忽此时心底不安了起来,离国的军队当真来的有这样快?为何没有一点动静?
夏忽想靠在马车上,却在马车的玄色车帘上摸到了粘稠的液体,夜色昏暗,她看不清楚沾在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她僵了片刻将手凑近了鼻端,轻轻一嗅——是血!
夏忽悚然一惊,激出了一身冷汗,她细细回想了一下,便找到了破绽,那人绝对不是袁祟的随从……随从不该有他那样机敏的眼神和毫无尊重的轻慢神色。多想无益,夏忽将马车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个遍,试图找到逃跑的对策。
偏偏此时,马车却停下了。
夏忽心底咯噔了一下,轻轻掀开车帘往外瞥了一眼,乌黑的夜色中只有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夏忽按捺住心底的惊悸扬声道“可是到了吗?”
车外没有一点动静,夏忽又问了一声,却仍旧没有得到回应,她狐疑的掀开了车帘,微弱的灯光下夏忽只看到那男子扬起的马鞭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在了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夏忽从低矮的马车中钻了出来,她提起那男子脚边的油灯,照向那男子的脸,那种灰白的颜色唬了夏忽一跳,接着男子的眼角和嘴角有一股乌黑的血水流了下来,顺着男子的下巴滴在了衣衫上,又顺着衣衫滴在了地上。那血汩汩的流淌着,仿若刚下过暴雨的涨水的溪流一般……血腥味混杂着恶臭将夏忽熏得几欲作呕。
那男子显然是中了毒,夏忽不敢触碰她,虽然她舍不得他胯下那匹壮实的马,但是却不敢妄动,她望了望那匹马,又看了看手中的油灯,最终是选择了沿着马车的的路往回走。
就在夏忽转身没入广袤的森林里的那一瞬间,那一匹高大的马倏然炸裂,化成了一摊血水。
这个森林实在太大了,夏忽顺着河流的流向走了一夜也没有走出去。她又累又饿,双足被磨起了泡,疼的发烫,她望了望清澈的溪流,终于是忍不住脱下了鞋履,将双足浸泡在冰凉的溪流之中。
“此处倒是开阔,林木丰足,便于隐匿,又有水源,不如就把营地扎在这里吧。”粗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带着几分急不可耐。
接着是一个清润的声音传来,“此地甚好,我也很是中意。”
那粗犷的声音又传了来,声音是毫不掩饰的喜色和轻蔑“那小皇子想必是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
那清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若不是如此轻敌,上次云州之战能败得如此惨烈?”
夏忽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想必那轻狂的男音便是离国的将军于烈了,那另一人会是谁?慕容泓吗?可是华凉已经带人去石锁关准备将他们拦在云州关外,难道说华凉这次扑了个空吗?夏忽不由得担忧起华凉的处境来,她垂下长睫,静悄悄的穿上自己的鞋袜,准备寻个间隙溜走。
谁知两人的低语声却越来越近,仿若已经近在身畔,夏忽紧张的忘了呼吸,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抓到的打算。
片刻后,那两个人又走远了,森林中恢复了寂静,唯有溪流潺潺,鸟鸣更噪。
夏忽轻轻拨动掩映的树枝,窥视着周围的一切,整装待发的士兵背对着夏忽一排排的站的笔直,因着距离甚远,夏忽不禁松了一口气,她蹑手蹑脚的沿着溪流继续顺流而行,待走出那一片离国士兵安营扎寨的地方之后,夏忽才稍稍放松。
此刻夏忽才感觉到手臂隐隐阵痛,她抬起了手臂,只看到白皙纤长的的手臂渗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她拿了手帕将血迹擦掉,却突然之间惊觉,腰间的那一抹暖意消失了……
夏忽慌了神,将全身摸了一个遍,也仍旧没有发现那一枚玉佩——和合二仙的玉佩。
夏忽明明记得,在跳下马车的离开的时候玉佩还是在的,想必是丢在了路上……夏忽本不愿再走回头路,可是她心中念着华凉临走时的那句话和那枚玉佩,在原地静立了半响,终究还是不忍一走了之……
原路返回抵达那一处惊险之地的时候,夏忽格外的小心,总不能没有找到玉佩又将自己搭了进去,那样赔本的买卖她委实不愿意做。
可是她找了一圈也仍旧没有发现那枚玉佩的踪影,夏忽不禁苦笑起来,这食言食的不禁也太快了一点吧……
夏忽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发,将额头渗出的汗珠擦掉,又望了一望正在休眠的离国军队,决定离开此地,想来华凉也不会因为一枚玉佩与她计较。
阳光从树荫里洒落,细细碎碎的金色光芒散了一地,缓缓流动的河流清凌凌的卷着一朵落花向远方流去,树林里凄清而静谧,夏忽在心底感叹这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却来不及细细欣赏。
树叶被风吹的微微晃动,地上的碧荫也随之摇曳,金光万点中却有一丝红芒闪动了夏忽的眼睛,她险险压抑住自己狂跳的心,又仔细打量着那一时隐时现的红芒,终于确定了那的确是她丢失的那枚玉佩。
夏忽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枚玉佩落在那辆华丽的马车旁,淡烟雾紫的车篷犹如云霞一般瑰丽,唯独车辕处那枚帝江的徽记让夏忽刚刚升起来的心又向谷底坠去……帝江的徽记,九州四国唯一的一枚徽记,这天下间再无第二个人敢用,那便是离国大王子,未来的离国国君,慕容泓。
夏忽四处张望了一下,在各个角落站岗放哨的士兵昏昏欲睡,夏忽放轻了脚步弓着腰走到了那马车处,伸手捡起了那枚玉佩,暖意瞬时熨帖着她的掌心,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一支破空而来的羽尾箭萧萧的射向了她——夏忽躲闪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支箭射入了自己的肩窝,利箭刺破血肉的钝重的噗嗤声在夏忽耳中不断放大,那始作俑者模糊成了一团白光,清润的声音却满是诘责“何处来的小贼,竟敢到这里来偷东西?”
慕容泓那一双剑眉轻轻的蹙了起来,随口对身边侍立的段霄感慨一般的说道“只这一箭便晕了,这般的骨气竟还来做贼。”
段霄望了望倒在地上的青衣女子,看她肩窝处血流如注,奔涌不止的样子便走上前去扶起了夏忽的头,待看清她的容颜之看清后,轻轻抽了一口气,犹疑了半响方才抬头望向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的慕容泓,语气出奇的郑重“王爷,她的面容……”
慕容泓闻言,走上前去,夏忽的乌黑长发遮住了面颊,他便提起手中冷光烈烈的长剑挑起了夏忽的下巴,待看清那女子的容颜之后,神色仿若松动了一下,下一瞬却是将长剑抛给了段霄“将她给我扔去河里喂鱼!”
段霄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向慕容泓,却见慕容泓已经走出了百米的距离,然后转身面对着段霄,拿起了另一支箭,拉圆了弓,瞄准了仍旧惊愕的人,“你若再犹豫,便是你来以血濯箭!”
段霄慌忙拎起受伤的少女,快步走向了溪流边“王爷,我马上就扔……”
平缓的溪流被激起一阵水花,清澈溪水霎时便飘起一缕一缕的红色血水,仿若,浣在水中的红色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