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凉眼皮一跳,手一抖,酒杯中的酒尽数泼了出去。
大殿中寂静的可怕,甚至连微风扬起绡纱的声音都历历在耳。
华素径自朝华凉望去,窥见他面上似乎要压抑不住的怒色,不禁心下一暗。
誉帝仿若不觉殿中气氛诡异,又问道“这夏忽倒是哪家的小姐,朕竟不知。”慕容泓眉间笑意渐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道“不管她是谁,泓只要她。”
誉帝又是一笑,唤道“来人,笔墨伺候——”
华凉的心蓦然停止了跳动,笔墨伺候……竟是要拟旨了……
华凉身形一动,却又定住了,原来是宋远之死死的拉住了他,华凉回头去看,但见宋远之神色焦灼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内官取了笔墨纸砚,徐徐从殿中穿过,眼看就要迈上玉阶。华凉来不及推开宋远之,当即在席上扬声道“父皇稍慢!儿臣有话要说。”誉帝暗含威严的目光扫了过来,宋远之只得放了手,任他去殿中回话。
“想必慕容王爷有所不知吧。”华凉一面朝着慕容泓作了个揖一面徐徐说道“这夏忽早已许了人家,王爷此番求亲恐怕于礼不合。”
慕容泓微微一笑,亦是回了华凉一个礼,方才说道“真有此事?可月前她与泓私定终身之时还是未有婚配的。就算她今日有了婚配,也是泓与她婚约在先,往后的不能作数才是。”
语惊四座。
京城中无人不知,三皇子待玉楼春的夏忽与众不同,先命神医千面为她疗伤,再由四公主接去府中调养,最后方才入住三皇子府,虽未有名分,但无人不是把那夏忽看作了三皇子的枕边人……可如今这慕容泓却说夏忽与他私定终生。孰真孰假无人可知,还是那夏忽水性杨花,另做打算……
誉帝的目光一一滑过众人,最后方才落在华凉身上,沉声问道“方才你说夏忽与人婚配,可知那人是谁?”华凉垂了眸,在殿中一跪,“启禀父皇,那人便是儿臣。夏忽是儿臣的……儿臣的侍妾。”
誉帝的眸光倏然紧缩,盯着华凉目光冷峻如冬日大雪飘飞不止,遇水成冰。
华素的眸光一寸一寸的黯了下去,最终化为了一丝灰烬,风一吹,便扬的寻不见了。
慕容泓却是带了一丝诧异,望着华凉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深意。
“莫要玩笑,皇儿你快快起身,吓着王爷了可如何是好。”誉帝低沉的声音传遍了大殿,一字一句皆是含着厉色。
华凉闭了闭眼眸,复又睁开眼睛,府下身去,坚决而镇定的回道“父皇,儿臣没有玩笑,那夏忽此刻便正在儿臣的殿中,等待儿臣回去。”誉帝疾言厉色的骂道“荒唐!荒唐!”
华凉就那样跪在殿中,纹丝不动。
却是慕容泓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圣上,既然三殿下与泓起了争执,那便待我们协商之后再请圣上降旨,”慕容泓的目光落在了华凉身上,“不然,王妃还未随我回朝,名声便先被有心人败光了。”
誉帝在御座上干笑几声,“岂会岂会!王爷莫要多心。”
慕容泓傲然一笑“如若王妃随本王回朝,一切好说,如若未果,那今日这番话,便当本王从未说过。夜色正酣,容泓先告辞!圣上尽兴!”誉帝无奈,只得颔首放他离开。
大殿一片岑寂,饶是慕容泓离开了许久,这样的诡异气氛仍旧没有丝毫缓和。
宋远之如坐针毡,他恨不得把华凉拉过来暴揍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夜正浓,月正圆。
宁心殿的烛光彻夜未息,誉帝换了一身素色常服,坐在案旁,望着仍旧跪在下首的华凉,语声中带了倦怠,“你一直是朕最看中的皇子,你今日怎可糊涂成这个样子,左不过一个姬妾,他既要,给他便是。以一个女人换取天下太平总归是划算的。”誉帝一字一句的教诲道“你且听朕的,寻个日子将她送入宫中,让皇后代为教习宫中规矩,朕会认她为女,赐公主称号,择日赐与慕容泓。”
华凉只是这样垂着头,盯着脚下的方寸地方,心中千转百回,华嫣前车之鉴在前,他虽不愿,却不敢求情,唯有以沉默,无声抵抗。
“你可听到?”誉帝出声质问,言语间又带了怒火。
华凉叩首“父皇,离国野心昭昭,儿臣愿意出征……”
“混账东西!”誉帝勃然大怒,“你倒好,冲冠一怒为红颜,倒难为了朕来替你背这昏君名号!”
华凉面色沉静,仿若对于帝王的雷霆之怒亦不放在心上。
“若是顺了你的心意,”誉帝看着华凉沉浸在烛光中的侧颜,像极了他逝世已久的母妃,想起惠妃,誉帝不由得心头一软,训斥之词亦转作了劝慰“你且想想,史书会如何写你,又如何写朕?生在皇家,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留下污名遭后人唾骂,可是你心中所愿?”
华凉垂眸,顺着誉帝的话讲了下去“儿臣不愿父皇英明受损,可儿臣此举是在为大宸江山社稷考虑。”
誉帝冷笑一声“你且说说,你是如何为大宸这江山社稷考虑!”
华凉方才抬眸,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清冷如一汪泉水,语声缥缈像是回忆,又像是喟叹“离国战神于烈,乔装混进云州县衙,彼时宋远之受了重伤,儿臣好友千面亦受了钳制,正是夏忽以言语劝退那于烈,挟制慕容泓退兵,言语挑唆于烈以身犯险,私调兵将截断了慕容泓的行军路线,暗中刺杀他却数次未果。慕容泓方才分心对付于烈,才有了云州今日的太平。”
“依你所言,云州一战倒是居功于她了!”誉帝的声音恢复了淡漠。
“儿臣不敢!”华凉压下心中的寒意“若不是她,云州之战恐怕要拖的更久一点,届时,受苦受累的还是云州百姓和大宸将士。”
誉帝的面色缓和了一点,“从前倒未见你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如今看来,她倒是一个才貌双全,有勇有谋的难得之人。”
华凉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也罢。”誉帝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且须从长计议,闹腾了半日了,朕也累了,你先去歇息吧,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今夜便宿在宫中吧。”
华凉自是跪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