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修桓在家安生了两天就有点闲不住了,一天到晚就是溜溜达达往外跑。
这天闲着,南修桓熟门熟路地跑进定国公府去找傅邈。
定国公世子傅邈也是个相当不着调的,武将世家出身,一身承袭自老国公爷和各位名师的好武艺,偏生那么点志气没生在边疆沙场,而落在了大楚的万里锦绣河山上。取了个化名叫傅远,欢欢喜喜跟南修桓浪迹江湖去了。
俩人打侯府出来,还没走两步,就遇上了一群朔阳特产的纨绔们。
朔阳说大不大,一亩三分地的公子哥们谁都能混个脸熟,各个也都是会说话懂做人的,提起来哪个都是从小看到大的交情。
为首的礼部尚书家的长子李端生一张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极其会做人,老远瞧见傅邈二人,招呼打得那叫一个热切。
“二位刚回来不知道,月前城里新开了家酒楼叫仙味居,菜色好不好先不提,妙就妙在端茶倒酒的那是一水的漂亮姑娘,怎么着,今个小弟做东,一块瞧瞧去?“
傅、南二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把原定的计划往脑后一扔,跟着就走了。
仙味居开在城西,从外面看上去也就是个普通的酒楼。
一帮权贵子弟大咧咧的往仙味居门口一戳,酒楼老板二话不说就带着楼里最漂亮的姑娘们喜气洋洋地迎出来了。
“哎呀,贵客贵客,今日贵客临门啊。”
李端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把折扇,往老板肩上一敲:“虚的就不用了,腾个上好的包间出来,让你这最好看的姑娘过去,还有上次那个弹琵琶的姑娘,也叫来。”
“哎呦,这还用说吗,肯定给众位爷安排好啊,来来来,里边请。”酒楼老板笑得十分喜庆,毕恭毕敬地把几个人请进了酒楼。
众人刚落座,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抱着琵琶便进来了。这姑娘长得不算好,一张脸中下之姿,顶天了称上一句面容清秀。自报家门名叫黄莺。
“穿一身黄,叫黄莺,还挺应景。”说话的是宁安侯的长子,柳安榭。
李端做东的架势摆了十足:“别看这姑娘长得不行,不过她那一手琵琶真是绝了。”
傅邈指着李端笑道:“一看这小子就没少背着我们出来逍遥。”
说话间,一个穿水蓝衣裙的年轻姑娘送酒进来,这姑娘一双丹凤眼,媚眼生波,噙着笑,身姿妖娆地给在座诸位挨个斟了酒。
太常寺卿家的次子班承荫盯着这姑娘眼都直了,伸手一捞,就把姑娘搂进怀里去了,拿着个酒杯往姑娘唇边一送,调笑说:“美人倒了酒怎么也得陪一杯再走啊。”
蓝衣的姑娘眉梢一挑,接了酒杯抿了一口,又送到班承荫嘴边:“想奴家陪酒不就是爷一句话的事吗,不过爷也怜惜一下小女子这点酒力啊。”
班承荫直勾勾地盯着她,借着姑娘的手饮尽了杯中酒。
一杯酒下肚,那姑娘蛇一样滑出了他的臂弯,轻笑着出了包间门。
这次来的姑娘送来了几盘点心,各个做得小巧玲珑搁在荷叶形的小碟里。姑娘也穿一件翠色的衣裙,发上挽着一支莲花钗,婉约清秀。
班承荫抚掌笑道:“这个好,相得益彰,相得益彰。”
李端啐他一口:“不会用成语就不要说,在姑娘面前掉书袋也不怕跌面子。”
傅邈十分嫌弃:“都是一群不懂风月的粗人。”
然后他笑眯眯握住了姑娘正在摆盘的手,“别急着走啊,我们头一次到这里来,不知能否麻烦姑娘介绍一下这些都是那几样?”
傅邈将门之子,但长相没随老国公年轻时的英武风姿,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好像深情款款。姑娘冷不防撞进他含着笑的眼睛里,登时羞红了一张脸,羞羞答答地介绍说,这个是枣泥八宝团,这个是金丝莲蓉酥……
李端酸溜溜感慨皮相好就是占便宜。
倒是南修桓打进了门就没怎么开口。
这倒是有点稀奇,傅邈拿胳膊肘撞他一下,问道:“怎么了?”
南修桓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答道:“我洁身自好,怎么,你嫉妒?”
傅邈白他一眼:“拉倒吧,平常浮世楼可没见你少进。”
“能一样吗?我那是访友。”南修桓理直气壮地反驳。
这话这么说也没错。
浮世楼是大楚名声最响亮的花楼,分楼开遍了大江南北。
南修桓有个朋友叫陆苒,正是浮世楼主的徒弟。
傅邈撇撇嘴,表达了对他这番说辞的嗤之以鼻,就懒得搭理他了。
端茶送菜的姑娘们来来去去,席间的气氛就热闹起来了。一帮败家败成习性的公子哥两杯酒下肚就开始掉德行,拉着姑娘的手什么话都往外漏。
黄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角落了拨弄琵琶,一曲春江花月夜无缝衔接成了花好月圆,仔细听听还有两分讽刺。
“这姑娘还挺有意思。”南修桓笑道。
“听不懂。”傅邈酒意有点上头,懒洋洋地歪着,一手虚虚地搭在正为他布菜的少女腰上,“乐器这种事,我家没人会。”
这话猛一听相当匪夷所思,君子六艺,女子琴棋书画,整个朔阳城但凡数得上的大小门户哪家缺得了。傅家几代权贵,底蕴相当不俗。老国公爷戎马一生,乐理上缺点倒是可以理解,但傅夫人和傅家大小姐也不懂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南修桓震惊:“不是吧,瑶瑶呢?就没人给他请个琴师傅吗?”
傅邈摇头苦笑:“请了,前前后后一群,全让那丫头打出去了。”
“.…..”南修桓语塞:“倒是像她做的事。”
可不就是吗,傅家小姐傅瑶,也是朔阳城里一朵特立独行的奇葩。这丫头错生了女儿身,打小舞刀弄剑,把他哥傅邈从小揍到大。
“说起来,这回回来怎么没瞧见瑶丫头?”南修桓问。
傅邈摇头,语气忧愁:“谁知道,说是陆相爷有事相求,鬼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这次傅瑶出门还真是有正事,也确实是陆相所托。
大年初四,天光方亮,一辆云纹锦绣围面的马车后缀一辆四角流苏华盖马车便从城中央穿城而过,连带着徒步的侍从护卫就这么队列整齐地停在了城门旁。
城门戍卫长听了动静打城墙上往下一打量,一个激灵斥退了那么点儿晨起未醒的懒散,险些一头从城楼上栽下去。
乖乖,这少说也有个上百人,哪家贵人这么大阵仗。
这边一抬腿便屁滚尿流地奔下了城楼。
说起来一城戍卫长也算是个吃皇粮的,手底下也管着那么几十号人,可偏偏守的是京城朔阳的城门。朔阳是个什么地方呢,半城天潢贵胄,半城高官显贵,区区一介城门戍守,着实是微不足道。
已年近不惑的戍卫长搓着手满面讨好地凑到比他小了近一半年岁的侍卫前,点头哈腰地开了口:“那个,不知这是哪家的大人,可是要出城去吗?”
年轻的侍卫瞥了眼跟前的人,脊背不由又挺直了些,连说出口的话都带了些许盛气凌人的轻蔑:“此乃当朝丞相陆大人,来此自是有要事。”
戍卫长这厢满面笑意点头哈腰地装着孙子,那厢心里便不屑地啐了一口,不过就是个奴才,真拿主子的脸当面子了,又神的哪门子气。
马车在城门处停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工夫,有两名牵着马的女子进了城。
其中一个,戍卫长认得,是安国公靖远将军傅家的小姐。
傅瑶一进城门便瞧见了陆家的马车,笑道:“陆伯父当真是心急。”
陆苒没说话,闻言张望一眼马车停着的方向,有些踟躇。
“不用担心,”傅瑶安慰道:“伯父寻了你这么多年,见了必定欢喜。”
陆廉打人进城门时便下车等着了,傅瑶行至跟前,落落大方地行礼:“陆伯父,晚辈幸不辱命。”言罢十分有眼力劲地把身后的陆苒让到陆廉眼前。
陆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正值二八芳龄的少女,后方陆夫人下了车,端庄的贵夫人碎步冲上来,一把拉过陆苒,一寸一寸细细端详。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陆苒眨眼间便红了眼眶。
陆相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长女的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听到消息时,南修桓和傅邈陪着南、傅两家的夫人们进香,此时正蹲在护国寺外无所事事,闻言齐齐跳起来:“什么?陆苒是陆相家的女儿!”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露出嫌弃之情。
“你妹妹去把人带回来的,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南修桓说。
“你跟陆苒关系那么好,你不也一点不知情。”傅邈反击。
一个是定国公世子,一个是太傅家三公子,两人又郁闷地对视一眼,没型没状地蹲在护国寺外的石阶上。
“陆苒居然是个大家闺秀,太不可思议了。”
“我也这么想,”傅邈托着下巴附和:“江湖知名母夜叉和大家闺秀,怎么想都风马牛不相及。”
南修桓白他一眼:“这么形容一个女子,你的家教素养呢?”
傅邈礼尚往来:“江湖公认,你敢说你心里不认同吗?”
南修桓无从反驳,只好转移话题:“你说,陆苒会不会从此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跟我姐那样。”
当朝太傅南平渡膝下三子三女,长子南修彧如今已位列吏部主事,次子南修荀习医,剩下一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南修桓,打小拜师习武,长大浪迹江湖。好在女儿比较省心,尤其是长女南风滢,堪称大家闺秀界的模范标准。
傅邈认真想了想,诚恳摇头:“我觉得不大可能,可能跟我家小妹差不多。”
定国公傅凛战功赫赫,可惜生一个儿子傅邈胸无大志,在京城是个纨绔子弟,在江湖是个浪荡剑客;又生一个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京城一半纨绔都让她收拾过一遍,着实愁白一半头发。
“估计陆伯父要愁死了,”南修桓想一下傅瑶,再想一下陆苒,摇头叹息:“文官哪受得了这刺激。”
傅邈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爹也是文官,还有你哥。”
南修桓两手一摊,十分无辜:“所以我在他们面前一直变现很乖啊。”
傅邈打量一下南修桓身上显得颇为儒雅的宽袍广袖,无言以对,只好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把南修桓拽了一个踉跄,险些丢人地趴在人来人往的护国寺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