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水。一条清江横贯扬州,正打江华城中穿过。
那小楼四角飞檐,近了,便听得风声中清脆的铃响,再近些,就见四角檐上挂着铜铃。这小楼是用来观景的,就建在临着清江的地方。
“观景?”楚辛夷抱膝坐在小楼的楼顶横嵴上,向下望去。今夜的月色并不怎么明亮,整个夜空显得沉静得很,楚辛夷心有好奇,不停向下张望着。这小楼算不得多高,窥不得江华城全景,但视野宽阔,倒是能领略一二江上风光。楚辛夷有些遗憾:“可惜了,这一幢小楼不高,视野算不得广。”
南修桓笑道:“说是观景,看得可不是这自然风光。”
“那是看什么?”
南修桓抬手遥遥一指:“自然是十里胭脂河,河上美人景了。”
楚辛夷想了想,问:“花船?”
“可不是。”南修桓道:“原先是浮世楼年年的花月清宵宴,后来扬州众家花楼都有参加。年年阳春三月,清江上就停满了各家的花船,船上都是楼里出挑的姑娘,歌舞琵琶,琴棋书画,热闹得很。这个小楼,就是最好的观景台。”
楚辛夷托腮认真听着:“听起来热闹得很。”
南修桓点头,说:“是啊,每到那时候,扬州都是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喜欢哪个姑娘,便往船上抛一朵绢花,然后就是武者比武艺,书生比才气,商人比壕气,总之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能得了姑娘的青眼,就能上船得姑娘一杯酒,运气好的姑娘还会送个礼物。哪个姑娘船上花最多,哪个就是当年的花魁。”
楚辛夷一偏头,揶揄道:“南三公子了解这么清楚,想来是没少参加的,就不怕我回了朔阳和南大小姐告上一状?”
南修桓一窒,随即扭身冲着楚辛夷一抱拳:“别别别,殿下高抬贵手。”
楚辛夷把酒坛子往南修桓身前一搁:“罚酒。”
“诶。”南修桓应一声,老老实实薅起酒坛子灌下两口。楚辛夷笑得欢喜,也跟着喝了两口酒。
浮世楼的佳人醉酒味算不上重,甚至还有一股子清淡的桃花香,但着实是醉人。楚辛夷喝了小半坛佳人醉,已经有了些醉态,仰头看看夜空,调笑道:“你可悠着点,一会都醉了,可就回不去了。”
南修桓咧嘴一笑:“南修桓别的不行,唯独酒量那是走南闯北练出来的。”
楚辛夷听了南修桓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打量他两眼,眼尖地发现了南修桓红红的耳尖,不无促狭地想:“明明已经醉了,吹什么牛皮。”但这话她没说,而是信任地拍拍南修桓的肩:“好样的,一会回去的事就包给你了。”
然后她敏锐地发现南修桓本就有些红的耳尖更红了。
酒有些上头,楚辛夷明显已经不像平时一样端庄有礼了。她抱膝坐着的姿势有些稚气,让南修桓想起坐在门槛上玩闹的小女孩,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南修桓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这样真好看。”
楚辛夷瞥他一眼:“我以前不好看吗?”
南修桓摇摇头。
楚辛夷危险地眯起眼睛:“我很好奇你对好看这两个字是怎么定义的。”
南修桓仰头想了半晌,委屈一撇嘴,脑袋蔫哒哒地垂了下去:“我也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楚辛夷即便醉了,脑子也依然不糊涂:“你认识的姑娘里面,你觉得谁好看?”
南修桓这次低着头想了半晌,掰着手指跟她数:“陆苒,玉流觞,傅瑶,赵知月……”
南修桓一会功夫就给她报了六七个名字,楚辛夷认认真真从头听到尾,没有自己,顿时有点不开心,暗搓搓冲着浑然不知的南修桓磨了磨牙。再细想想,也没听见南风滢的名字,顿时心里又有点平衡。
南修桓报的这一串名字,楚辛夷或多或少都听过,似乎都是江湖人,而且脾气似乎都算不得好,然后公主殿下看着南修桓的眼神就有点微妙了:“你喜欢练武的?”
南修桓莫名其妙:“其实我觉得叶子衿也是很好看的。”
叶子衿楚辛夷也见过,又温柔又知礼,还不会武功,完全打破了方才功夫好脾气爆的规律。楚辛夷一时有点摸不清南修桓的想法,觉得这位南公子审美成迷。
女人有时候会对一些事情细枝末节的事情格外执着,何况是一个质疑了她长相的人,哪怕是暄和长公主也是一样。于是楚辛夷追根究底问:“既然你觉得叶子衿好看,为什么不觉得你姐姐好看?”
南修桓歪着头手一摆,似乎对此积怨已久:“别提了,我见着我大姐就觉得委屈。”
楚辛夷:“.…..”
真论起来的话,楚辛夷接触过的男性实在是不多,接触较多的无非也就是父亲和兄弟。越帝宠着她,往往千依百顺,兄弟不愿招惹她,自然也不会和她争论什么。以至于公主殿下长了这么大,一直单纯地认为男人女人,只要脑子正常,就算性格有差,一些常识性的想法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分歧的。
但显然南修桓打破了这个认知。
楚辛夷非常不能理解:“委屈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
南修桓皱着脸,非常不开心的样子,念念叨叨地抱怨:“姐姐小时候想出门玩,爹娘不让,想吃一碗圆子都得回家,可家里又做不出那么好吃的,还有什么走路步子要小,不能跑,连笑一下都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说辞……”
楚辛夷一听就明白了,南大小姐这样的世家小姐,规矩礼仪都是从小教的,打小恪守到大,半步行差踏错都不许。像南风滢让这些规矩礼教的框框架架给圈得毫无棱角的,朔阳城里比比皆是,这是贵族子女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可南修桓不一样,他从小到大长在一个宽松的,自由的环境里。在他眼中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想跑想跳,想做生意想念书,还是走跳江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而不是整日拘在一处不大的院子里,女则女红,或是相夫教子。
楚辛夷心里很快就想清楚了,南修桓喜欢的,应当是姑娘们活得随性自在的模样,而不是如何如何的花容月貌。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子,楚辛夷想,他的想法乍一听有些离经叛道,却十乘十是个简单而体贴的人,怀着一颗孩童般纯粹的心在认真地生活。
她怔怔看着南修桓的侧脸,忍不住笑道:“哪个姑娘能嫁给你,那可真是几世修来的服气了。”
南修桓不知道楚辛夷这一番心理,闻言也只当她是随口一句玩笑,当下得意一笑,玩闹似的厚着脸皮应下了:“殿下慧眼,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