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的凉意从手腕处传来,苏锦慢慢睁开眼睛,从牢笼顶部撒下来的阳光在这昏暗的牢房中显得特别刺眼,视线还有些模糊,意识似乎也飘的很远。苏锦晃晃头,才提起些许精神,将视线聚焦,脑袋沉得根本抬不起头,她被吊起的双手早就已经失去了知觉,只不过从手腕处透来的冰凉倒是感受得相当真切。
她依稀记得昨日仇夜话说了一半,有个侍从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一番,从仇夜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只是举手在苏锦眼前一抚,苏锦便失去了意识。对了,他好像还提到了……龙?
牢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仇夜,或者应该叫他衡夜,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看得出来他相当的得意,毅然是一副天下共主的架势。苏锦敏锐地感受到,衡夜身上暗自涌动的力量比前一日更强了,有一股不知名的灵力在他的经脉间乱窜。
他像是欣赏一件华美易碎的瓷瓶般,微笑着走近苏锦,手指慢慢抚上苏锦的脸庞,这触感冰凉而又令人生厌,苏锦扭过头去,却又被那只手捏住下巴,将头硬生生地掰到了他的方向。
“昨日让一个不相干的死人打扰到我们夫妻俩的私房话。他应该庆幸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衡夜依旧是微笑着凝视着苏锦的双眼,眼神痴狂却透露着怒意:“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他一手撩起自己的长发,脖颈处的皮肤灰白一片,就像陈旧剥落的墙壁一般布满裂痕,语调里因为激动和愤恨显得有些颤抖“你看,你和苏承英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我花了那么久才把自己完完整整的拼凑起来,终于、终于只要再过两天,等到九星连珠,靠着你的龙血,我就能完全觉醒了!”
“我的龙血?你搞错了吧,我只是一介凡人。”龙?传说中,龙族是天与地的主人,是这大陆最至高无上的生灵,有着改天灭地的灵力。如果我真的是龙,为什么救不了忘城的那些人?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的面前死去?如果我是龙,怎么会被你这么个家伙捆在这里?
笑话……
衡夜脸上的笑意褪尽,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又出现了那个小瓶子:“在锦都时,你们是否被一群无妄傀儡找过麻烦?”
衡夜这么一说,苏锦立马就回忆起那日他们一行人刚从傅府出来,便遭到了一伙无妄傀儡的围攻,每一剑都直指苏锦,白琢寒为了护她周全,硬是将自己挤到了刀剑和苏锦的中间,结果弄的遍体鳞伤。苏锦不禁冷笑道:“难不成那也是长老的安排?”
衡夜将手中的小瓶子举到面前,笑道:“这里面便是那些刀剑从你身上取走的血,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龙血。”说着他拔掉瓶口的木塞,放在鼻下面容陶醉地深吸一口,这场景让苏锦胸口泛起一阵恶心,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记得很清楚,那日无妄傀儡来袭,虽然剑剑都直指自己,但是在白琢寒的保护下,自己毫发无伤,连一道划口都没有,衡夜怎么能获得自己的血呢?如果正如衡夜所说,这小瓶中装的是那日无妄傀儡刀剑上的血,那么……作为血主的白琢寒,他本身必定和龙族有所渊源。
未等苏锦想明白,衡夜已经将手中的血一饮而尽,扔掉手中的瓶子,反手一把扼住苏锦的脖子,他口中那股血腥气却瞬间在鼻腔中弥漫开来,他缓缓凑近苏锦的脸庞,狠狠地嗅了一下她身上的味道:“你知道么?为了复活,我不惜让自己成为诅咒之身,当我喝下第一口龙血的时候,我得到了最强的力量,却也让这血成为了我的命门。所以最好的一定要留到最后,还有两日,再等两日……”他好似呢喃一般和自己说着话,对血的渴望几乎已经让他失去意志,他痴狂地伸出舌头,苏锦拼命地转去相反的方向,却仍能感受到那沾染着血腥气的温度离自己越来越近。
“主人!”狱卒急促地声音让衡夜恢复了些许意识,他不满地回过头去,眼神中充满怒气。
狱卒心知自己的鲁莽搅了主子的好事,吓得立刻瘫倒在地,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小……小的该死!实……实在是事发紧急,门……门口来了……来了……”
话音还未落,牢房的大门竟被人用法术震开,两三个狱卒连带着被震了进来,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衡夜的贴身侍卫阿尘闪身进来,拔刀挡在衡夜面前。漫天飞舞的烟尘中,一个身影在狱卒的包围下镇定自若地走了进来,一个尖细而变扭的声音从扬起的尘土中传来:“知夏小姐,奴婢来接您了。”
白琢寒!!!
衡夜又恢复到了平日的神态,看到白琢寒就这么硬生生闯进来,就连他也惊讶地扬起了眉毛,苏锦来“自投罗网”的当下,他便遣人去围捕白琢寒,却早已人去楼空,没想到这会子他竟自己出现了。
“白统领,大驾光临,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本长老也好有所安排啊。”衡夜将双手背到身后,苏锦见他衣袖中银光一闪,刚想张口提醒白琢寒,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用猜就知道是衡夜施的禁言术。她睁大眼睛看向白琢寒,希望能给他一些提醒,却触到了白琢寒关切的眼神,你可好?
方才的境地下,苏锦连一口气都未曾胆怯过,而现在刚一触及白琢寒的目光,心底涌出的委屈让她的眼眶不由得一热。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很好。一时间,牢房,衡夜,狱卒仿佛都不存在了,眼里只留得下对方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又是远在天边。
“白统领,锦小姐是沐月国未来的妖后,若您是来接她的,恐怕也得等到我们成婚之后了。”衡夜依旧背着手,衣袖下握着剑柄的手暗自用了些力道,虽然早一刻知晓了白琢寒是御穹殿的人,但是御穹殿对他的记录甚少,难以推测他的实力,不过既然是白家人,又得苏承英的重用,必定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绝不可掉以轻心。
“长老言过了。”白琢寒将两手交错在胸前,气定神闲,就好像站在自家客厅中一般,“白某只是一介平民,怎能担得起长老叫我一声‘白统领’?今日白某前来只是想在长老这里借宿几日,并非要带走锦小姐,长老怕是多虑了吧。”
若是说方才衡夜只是惊讶白琢寒竟如此鲁莽,敢直接硬闯沐月国的天牢,而现在倒真是有些想不通了,“借……借宿?白公子若是想要借宿,本长老的宫殿中多的是空房……”
“诶”白琢寒打断了衡夜的话,就地抱了两捆干草铺在地上,顺势躺下:“白某我就是看上你这天牢了,长老如此大方,想必让白某住上几日一定没什么问题吧。”他扭头看向衡夜身后满脸惊诧的苏锦,轻松地笑笑,用嘴型无声地“说”道:“我陪你。”
衡夜虽然看不出白琢寒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既然他自愿“住”在这天牢里,那便成全他好了,只是在搞清楚他的目的前还不能掉以轻心。衡夜眯起眼睛抚着自己的下巴,“白公子说要住,本长老岂能拒绝?只是既然要住,那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他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门边的侍卫便一拥而入,阴暗的牢房里响起了衡夜冰冷的声音:“锁上他的琵琶骨。”
众人一拥而上,白琢寒端坐在那方草垛上,竟没有丝毫反抗,由着扑上来的人扭住他的胳膊,割开他的衣裳。镣铐应声深深扎入白琢寒裸露的后背,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大口地喘着气,不断有血沫从口中喷出。镣铐的冰冷透过骨头传遍了他的全身,似将他的身体撕裂,白琢寒拼命喘息着,眼前一阵发黑,他集中精神,好歹是从疼痛中恢复了一些神智。白琢寒咬牙站起身,将涌上来的血腥气压了下去,“长老的待客之道可不怎么样啊。”
衡夜满意地笑着:“这话锦小姐也也说过……”,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就觉得有股气血往上涌,仿佛是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带领着直冲天灵,眼前顿时一片血红,他踉跄着倒退两步,亏得阿尘在一旁适时扶住,才没有跌坐在地上。衡夜在身上的几处大穴上灌了几分灵力,这才让翻滚的气血平息些许。他定了定神,惊觉这股令自己气血乱窜的力量竟然来自于白琢寒不断滴落的血,而这股感觉和方才他饮下龙血之时是一模一样的!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难以置信地走向白琢寒,那个被禁锢在铁链上的男人此刻依旧笑得悠然自得:“长老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笑令衡夜心中燃起一阵怒火,他重重按在白琢寒后背的伤口上,手指掐进他的血肉中,牙缝间勉强挤出了几个字:“说!你做了什么?!”
白琢寒不停地倒吸着冷气,疼痛令他周身颤抖,但他竟还是扯着钉在琵琶骨中的铁链支起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衡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要问长老自己了,喝的……到底是谁的血了?哈哈哈哈哈”
一阵反胃,衡夜捂住了自己的嘴,却还是止不住得一阵阵干呕,他慌乱地让侍从打开牢房的大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身后的阿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白琢寒,立马跟了上去,一时间牢房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血滴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
“啪嗒啪嗒”一声声都重重地叩击在苏锦的心头上,方才面对衡夜她都没有掉一滴泪,而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想让那个人听到自己的抽泣声。
“知夏小姐,看到奴婢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么?”白琢寒吐掉口中的血,疼痛感已然变得麻木,周身陷入冰冷中,衡夜离开后他也好似被抽走了最后一点气力,跪倒在地上,他抬起沉重的头往那个惦念的身影望去,却发现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像个受伤的小兽一般无助地望着自己,一下便着急了:“你怎么了?哪里伤到了吗?”
苏锦咬着嘴唇摇摇头,心疼、悲伤、担心种种的情绪如鲠在喉,衡夜的禁言术已经失效,然而她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责骂:“你这个白痴!你来做什么?!”
“早就说过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白琢寒仰起头,硬是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真不知道这家伙在得意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死的!”苏锦拼命扯着铁链,枷锁将她勒得生疼,而她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心只想离白琢寒近一些,看看他的伤势。
“只要是为你,命又算的上什么。再说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
“你的命你自己留着就好,我要来做什么!你果然是个白痴!”
“放心吧,我就算想死,你那未过门的夫婿也不会让我死的。”
“那……现在怎么办?”任凭苏锦再如何机智过人,在这样的心境下也是无法冷静地思考,她满心都被对面牢房里那一地的血红占据了,堵得心慌。
“等着。”意识渐渐有些模糊,白琢寒好似在说梦话一般:“放心,有我……”苏锦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白琢寒努力地想回应那呼唤自己的声音,无奈身体逐步陷入黑暗之中,慢慢地就听不见了……
衡夜回到长生殿就把自己关进了寝殿里,下令谁都不得入内,阿尘一脸阴沉地守在门口,其他人更是连半步都不想靠近。
凉透的茶水从头顶泼下,总算是熄灭体内最后一丝乱窜的火焰,衡夜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床边,凌乱的思绪也慢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无妄傀儡并不是活人,只会按照术士下达的命令执行,更谈不上背叛,那么他们当初的目标一定会是苏锦。除非……除非有人一直贴身地护着苏锦,如果是这样,那么无妄傀儡带回来的血属于白琢寒,这一点也并不是没有可能。那个小子,竟然可以保护苏锦到这个份上,苏承英倒还真是没有看走眼。
但是,如果不是苏锦的血,那么这强大的力量又该作何解释呢?衡夜扶着额头,百思不得其解,罢了,不管是谁,只要苏锦在我手中即可,待到九星连月之时,就是我吸取龙力真正重生的那一日,到时候,苏承英,任你是龙族长子又如何?我一样可以和你争这天下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