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老夫我在刑部为狱吏,有一日深夜突然有人送来一名重囚,说是三日后就要腰斩。网老夫当时不过三十来岁,在那大牢中任职已经有十余年,耳渲目染了种种恶举,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那人犯入狱的第一场刑罚便是我亲手操作的。此刑名为瑟琶曲,先要将这人犯的手脚全用半尺长钉定在那木架之上,然后再用一把剔骨尖刀顺着他的胁下一寸一寸割下去,直至胁上骨肉完全分离。”
杨雨清听得喉头一热,将半口热茶又吐回了杯子里。
老赵又道:“那么多年,但凡经此刑者,没有一个不是鬼哭狼号,声如厉鬼,有的犯人只待那手脚未被钉住便全都招了。独独这一位,生得芝兰玉树般的好风貌,自始至终口中喃喃有辞,却一直没有开口求饶过半句。我曾一时好奇,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去听,却听得他在默颂天朝律法,虽则受了那般苦楚,竟然半字不错,当真奇哉……”
“那人受过重刑被拖入狱内,已经是半死不活,我却突然生怜悯之心,弄了些热水给他灌入口内。那人醒转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我道谢。杨大人,您说多可笑,给他行刑,弄得他生不如死的是我,此时我不过是给了他一口热水而已,他竟然就开口向我道谢了。”
老赵眸子一黯,想起往事不免语气越来越深沉:“我看出他精通律法,不免一时多嘴,问他何不当然翻供,将所有罪责避重就轻遮过去?他笑了笑,说了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欲寻其过,何患无辞?三日之后慷慨赴死。至今我依然记得他的音容,哪怕其时身处炼狱,也是那般从容淡定,楚楚风华,果然如谪仙似的人物啊……”
老赵又给杨雨清换了一杯茶:“那一与楚公子一起入狱,当时他那容貌我便觉得与那人十分相似,半夜里又听到他与您颂读律法,不由得暗暗惊奇,天下会有如此相似的人,要么是那人转世投胎,要么就是他的亲生兄弟或者儿子,看那年纪,怕不是兄弟,只能是儿子了。”
杨雨清点了点头:“如果您老能够认出他是什么人的儿子,想必他的那些旧日仇人也能认得出来。想要设计害他也就不难理解了。”
老赵一竖手指:“杨大人的确聪明过人。说来也是巧了,我于那件事情之后为人低调沉闷了许多,有什么重刑要案也不伸头上前,只图个眼前安稳,私下里有人叫我老赵一声肉包子。许是因为我平日里看上去不爱说话,又有点懦弱,所以那一日害楚公子的人刚好就找到了我。那人给我一枚毒刃,又教了我那些话去引诱他,叫他自尽。”
杨雨清叹了口气:“这些人的手段实在是阴狠得很,老箫当时一心只想保我脱罪,那些话他一听自然就信了。网”
老赵苦笑道:“我知道这事如果不托我,也会托了别人,所以那一晚我送了两碗清粥给你们,其实就是想提醒一下大人,有人要送多余的东西给你们吃。大人果然是聪明之人,及时发觉了端倪于第二天救下了楚公子。”
杨雨清苦笑:“赵伯您高看我了,其实那一天我当真是太累了,那些粥我不想吃,你半夜里给他叫出去说话,我还当真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哦?”老赵眉头一耸,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如此说来,楚公子还真是白捡回一条命啊!要知道我那丸药是叫他初时一言不能出口,过了那半个时辰可是当真要他的性命啊。”
杨雨清道:“赵伯的本意,是知他必死无疑,也断然不能轻易认罪,要为他的父亲保持一把气节。”
老赵笑了,长叹一声:“是啊,有的人命数本就是已经定下的,就象当年那位箫郎……”
“等一下,那人叫什么?”
老赵道:“小人只知道他是姓箫字承纪,别的却是一无所知。”
杨雨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他初入奴籍时便是以箫字打头的,原来他们以为他是箫府的家奴。”得到了这么个重要线索,杨雨清止不住眉目一朗,站起来拱手道:“谢过赵伯,本官先告辞了。”
老赵皱了皱眉头:“难道杨大人不想知道是谁想要谋害楚公子吗?”
杨雨清笑了:“是胶南侯的人对不对?”
老赵笑了:“杨大人果然聪明。”
杨雨清从怀里取出一大包银子递过去:“赵伯,拿上这些银子远离京城吧。这些银两是我替他们父子两个谢谢你的。”
老赵也不推辞,将那银两收好,连夜带着孙子离开了京城。
打听到了这些事情,楚箫的身世又浮出了水面一层。此时却也只能是继续瞒着楚箫,他实在是太过在意自己的身世,有些事情叫他知道得太多了,反倒会惹祸。
第二天,杨雨清依例到刑部去上班,刚一进门就看到几名吏典走上前来,禀道:“大人的方法果见成效,昨日已经有三名犯人主动认罪了!”
“哦?”杨雨清喜得眉梢一挑“带我去看看。”
入得狱门,只觉得四下里一片空寂,众位囚徒目光呆滞,恍似木鸡陈列,默默不发一言。
窗外吹过一抹冷风,送来松竹兰梅阵阵幽香,牢房内不染纤尘,干净得象是没有活人喘气。
那老僧正细抚茶盏,悠然品茗,两条长眉垂下眼帘,端地一副高僧行止。
杨雨清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本部堂的精神文明颇具建竖,众位囚徒已经不再躁狂,如此庄重知礼,可喜可贺。”
杨雨清话音未落,只见那老僧品完一杯茶水,润足了嗓子,将手边木鱼一敲:“如是……我……闻……”
众位囚徒同时发出一声嘶吼:“苍天啊,这老和尚又要开讲了,快逃啊!”
转眼木鸡变脱兔,争先恐后地往墙角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