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候,我还在梦里,迷迷糊糊听到瓷瓶碰撞声。我睁开一条眼缝,苏络青背对着我在桌旁捣鼓着药箱。
我自觉的掀开被子脱掉衣服,转身背对着他。
“醒了吧,昨晚上伤口有没有疼?没听你叫疼。”他脚步声渐近,坐在床沿。
我点头,脑袋依旧昏沉。
他伸手将我长发拂到胸前,抬起左手,方便绑带绕出来。他解开绑带,绕出一圈又一圈,手倒是没有触碰到肌肤。
我抬手把玩着发尾,努力睁开眼睛。
肩上的传来一阵冷意,我彻底清醒,早上心情还不错,不由得揶揄他:“苏络青你要去西夏,不会也想娶那西夏的公主吧!”
我头上挨了一巴掌:“你能不能有点正经,苏家有个你已经是闹腾得够厉害了,还能容得下别人?”
我听了心里有些美,嘟嘴道:“那就是说,你以后不会纳小妾之类的?”
他没有立即接话,拿过绑带绕过我的右肩缠到左腰上:“我们家从来没有纳小妾的先例,除了父亲,不过那不是纳妾,只是先帝曾经许给他昭阳公主,便是如今辛夫人的同胞姊妹,但父亲并未降母亲位份。”
我听了心里一丝安定。
他预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我转头将床头的束胸递给他:“那个,你得帮我穿一下,我一只手可穿不来。”
他看着我手上的绸带呆了片刻,走到木架前洗了洗手才走回来接过:“你不穿不行吗?”
我回头以发遮面,瓮声瓮气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我要是不束胸,小孩都看得出我是女的好不好。”
他也没有接话,气氛有些尴尬。
片刻后他拉着绸带两端越过我头,往下,停在胸前。我赶紧抬手,绸带从腋下穿过,绑在后背。
“太松了。”
他双手拉紧一寸。
“还是太松了。”
“太紧了伤口会裂开的。”
“这么松,跟没穿有什么区别,拉嘛。”
他没有再说什么,用力拉了又拉紧一寸,强硬道:“就这样了,不能再拉了,伤口已经扯到了!”
我抿嘴回头,见他闪躲着退开,不由得笑出声音。
“苏络青,你是不是害羞了?”
他侧头,脸上平静无波澜:“穿好衣服,一会就得出发了。”
我都觉得自己好笑,一个你即使脱光衣服躺在他床上都对你无动于衷人,你还在指望他对你有一丝兴趣。
我碘着脸拉开帘子出去,一队宋兵井然有序的拆卸帐篷打包,绑在在马两侧。黄建宏站在风口跟一群宋兵交代这什么,这时他身边一个布衣男子看见我,在黄建宏耳边说了句什么,黄建宏径直朝我走来。
我揣着手迎过去:“早啊,建宏兄。”
他撇了我一眼,看了我身后紧闭的帐篷一眼,神经兮兮道:“听说,你要跟着我们?我跟你说啊,我已经知道你喜欢男人的事,阿策是我最了解,他是不会喜欢男人的!你别跟着我们。”
我挑眉好笑的侧身俯在他耳边:“我承认好吧,我确实好男色。”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所以,你别跟着我们!”
我拿手肘捅了捅他胸膛笑道:“准确的说,我是跟着我夫君。”
他张着大嘴打量我许久,我拨弄拨弄发髻拱手道:“多谢建宏兄一路上多加维护夫君,以及弟妹。烦请日后也这样不厌其烦的驱走夫君身边的觊觎者。”
然后他微微气愤的冲进帐篷,估计找苏络青求证。
我踢了踢地上的草垛,不由得浅笑。我这路上呢,还得借机跟苏络青交流感情的,可不能少了黄建宏这个助力,也不能再让他误会下去,否则他又不分真相的扒我衣服。
辰时,黄建宏一身武服,带着那个便衣男子和一个少年跟我们启程。那少年很是眼熟,我走过去向苏络青打听:“那个少年,是不是在杀狼帮里见过。”
“是被厉云天绑过来几个少年之一,其他几个被狼咬死了,只剩下他活到建宏兄上山,他是西夏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顺路送他回去。
我点头,多打量那个少年几眼,他的眼神里,多了生的光芒。
“你一个人一匹马行吗?”苏络青将白白牵到我手里。
我摸了摸肩膀,试着抬了下手,摇头道:“抬手很疼。”
“我让人给你找俩马车,你先去旁边坐会。”苏络青说完转身。
黄建宏催马过来,不满道:“墨迹啥,你搂着你媳妇骑一匹马就好了,天黑前还要赶到边境村庄呢。”
这助力,转变真快。
我点头,摸了摸白白道:“建宏兄说得有理。”
苏络青率先上马,侧身,他的双手绕到我腋下,提起我上了马。我坐在他前面,摸着白白的鬃毛。它倒是通人性,曲了曲前蹄,啪嗒啪嗒的走起来。
“确是一匹好马,听你唤它白白?”苏络青双手在我身侧,拉紧马缰。
我绷着笑意,窝在他怀里:“是啊,这名字是郑王爷取的,那时候他目不识丁,就学会十个大字,随便挑了个应景的。”
苏络青低低应了一声。
马队迎着西北风前行在灌木里。
“我记得过了这片灌木丛就是松叶林了,那里如今恐怕还是积雪不好骑马。”我寻思着刚刚是不是把天给聊死了,转移话题。
“到时候下马行走,天黑前走到山上的村庄就好。伤口疼吗?”
我侧头,故意挨得他极近,额头滑过他嘴唇,他头往后仰了仰,躲避。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倒是那历云天,垂死挣扎时那副狼态,有点可笑。”我微扬唇角。
他沉默片刻,说道:“你胆子这么大,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以前见你都是柔柔清冷,与你母亲性子倒是南辕北辙。”
我收起笑容,虽然猜到他此刻刻意提起母亲的缘由,心里还是咯噔。
“我小时候可谓是多灾多难。”我靠在他左肩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七岁时,父亲与鸢姑姑私奔被我撞见,被他推进水里。那时我尚不会游水,几乎被淹死。被救起后高烧了七天七夜,醒来后,我便不记得父亲,甚至所有人。”
“既然你都忘记了,怎么会认定是你父亲推下去的?我印象里,罗夫子是个谦逊和蔼的人,万不会做弑杀女儿的事。”苏络青替我父亲辩白几句。
“我当然希望不是这样的,可这是荣华月亲口说的。或许,也正是这么多年来,母亲在我面前只字不提的原因。她太爱我父亲了,后半辈子才会因爱生恨。”我仰头观察他的表情,既然他非要提起母亲,我也不避让。
他依旧一副温文笑脸,唇上沾了一根细短的发。我伸手捻起头发,食指滑过他的下唇,他微惊的偏头躲开,皱眉盯着我,加上脸上的伤疤,倒是有几分威胁。
“可能我方才侧头,额发掉你唇上了,嘿嘿。”我献宝似的把指尖的发举给他看。
“诶我说,你们俩,别这么含情脉脉的对视了,这段路陡,当心摔下来。”黄建宏酸溜溜的说完,催马超过。
苏络青坐正,紧了紧马缰,追上黄建宏。
“你就不能安分些。”苏络青叹道,语气有些无奈。我抿唇,食指戳了戳他胸膛:“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你呀,别在乱动了。”他一手握过我不安分的手,搭在马缰上。
“好吧,你知道的,后来我去丞相府生活,也是顽皮,非要进宫去跟祁孝廉上学,结果被南阳掉在树上淋雨。若不是你”我摇着嘴唇,寻思着怎么交代救他进护国寺的事。
“若不是你赶来,我不可能全身而退,我们也不可能全歼杀狼帮,以前的事,你不必介怀。”他说道。
我仰头看了看他右脸的伤疤,弱弱道:“那算什么全身而退了。”
一路行至午时,黄建宏找了处平底,拂开雪,让大家休息下。分了我半块馕,我咬了几口,和着水吞下。
苏络青拿了干草喂白白,那个少年跟在他身后,垂头说着什么,隐隐听到几句耳熟的西夏语。
修整片刻后,重新上马往北行。我动了动腰腿,走到马旁,苏络青伸手捞我上马。
“一会到了村庄,再给你换药。”他低声道。
我点了点头,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灯火。
“唔,哈,终于到了啊。”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指了指灯火稀疏处。
苏络青忽然按住我的头,弯腰趴在马上。我不解的回头,一枝树梢横过马上,若不是他发现及时,我们都得撞上去。
“小心头顶”苏络青还未警告完,只听一声闷哼,身后人撞上树枝,掉下马。然后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由于苏络青在上头护住我,没什么雪落在我身上,倒是他,雪花灌进领口。
我不由得好笑的转身,拉开苏络青的衣领,抚出雪花。他低低的笑起来,爽朗悦耳。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笑容是否直达心底,接着其他人也哈哈的笑起来。冷清的林子里,顿时笑声阵阵。
我的手不安分的追逐着落到他中衣内的雪花,苏络青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我脑门。我抽出手,回身揉揉额头。
却止不住的笑:“呵呵,刚刚是谁撞上了!真逗。”
“笑什么笑,有必要笑这么久吗?不要笑了!”黄建宏委屈道:“阿策你怎么能这样!光知道护着媳妇,不知道身后跟着兄弟啊。”
我随手捧过白白鬃毛上的落雪,握成团,侧身扔向后头。
“诶哟!阿策,管管你媳妇啊!”黄建宏恼怒道。
“好的,建宏兄,抱歉了,她不会了。”苏络青口头答应着,一巴掌拍我腿上:“别欺负建宏兄,前几天人家救你很费心费力。”
我安分的点头,拍了拍白白鬃毛上的雪花。
马队在爽朗笑声里,进了村庄。
黄建宏带人去敲门,我和苏络青牵马跟在身后。这个时候,那西夏少年就发挥作用了。
村口家的大娘很热情,听说我们是送少年回家的商队,给我们烧了热水,捧了几个大饼出来。
大娘腾了两间屋子给我,黄建宏摸着下巴发话:“诶,顾言老弟和阿策一间,咱们三个挤挤。”
少年委屈的看了眼我,跟着黄建宏进屋。
我喜滋滋的抱了堆干草,出去喂马,苏络青拿着灯笼追上来。
走到草棚,一路上踩着雪嗬嗤嗬嗤,白白望着我,曲起前蹄趴在地上休息。
我提着草,喂到他嘴边,拍了拍他大脑袋:“怎么的,是不是还得给你嚼碎了,再喂给你。”
白白啾啾几声,偏过头细嚼慢咽。
苏络青拿过干草,去喂其他几匹马,那几匹马都是争先恐后。我不由得戳戳它鼻子:“你也是公马,人家也是公马,你怎么吃得这么慢。”
苏络青喂完马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我来吧,外面风大,你进去休息。”
我送到白白嘴边的干草,它湫都不湫一眼,高傲的撇开嘴。我拖过一旁的水槽送到它嘴边,他勉强抬脑袋喝了几口。
“不了,我这马矫情的狠。”我叹道。
“倒是跟主人秉性一个样。”苏络青接话。
我回头不满道:“我可没这么矫情!哼,你看看京城那些贵妇人,哪个不是出门八抬大轿,四从六卫的。你见哪个贵夫人半夜出来喂马的。你夫人我可算□□中能吃苦耐劳的了。”
“是,是,是。给我喂,你回去洗漱,一会给你换药。”他接过我手中的干草,将灯笼递给我。
我提着灯笼,守在旁边:“不要,我等你一起回屋。”
苏络青笑吟吟的摸着白白的头,催促它吃。
大概是苏络青的温柔攻势,白白很是配合的吃完了。苏络青起身,动了动蹲麻的脚,笑着拉过我:“果然是你的坐骑,格外的难伺候。”
我很不服气的揪他胳膊:“知道难伺候,就更应该好好珍惜它和它主人。”
林子夜里的很寂静,偶尔远处雪压弯枝桠,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的传过来。
其他人都已经睡下,我解开束胸,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右肩。苏络青解开绑带,我抬起胳膊,他拽着末端一圈又一圈的绕开。拿毛巾擦拭着伤口边缘清理不干净的药渣,然后倒了药粉在伤口出,将绑带缠回去。他拿着绑带递给我,我便接过绑带伸进被子里绕过腋下递给他,他接过这么一圈又一圈的绕完。
“伤口恢复的不错,过几日就不用上药,让它自行愈合。”苏络青欣喜道。
我抿唇,不置一词。这么快就好了?
他换完药后,端着药渣出门洗漱。我拉上衣服,单手支额。该怎么拉进我们俩的关系呢,毕竟这一路上是绝好的机会。
过了会苏络青进来了,搬了几条木凳拼在一起。我预感不好,指着木凳道:“你今晚打算这么睡?”
“和衣而卧就好,我不怎么畏寒。”他脱下外衣垫在木凳上。
“可是我怕冷啊,这床被子这么薄,外面积雪未消正是最冷的时候,而且我还受着伤,更加怕冷。”我伸出脚丫子委屈道:“刚刚泡脚的时候发现,脚尖都生了冻疮。”
他迟疑半刻,挪步到床边坐下:“你把衣服穿好。”
我得逞的笑了笑,赶紧拉开被子覆上他:“早就穿好了。”
“脚丫子伸过来。”他面对我侧卧,手掌伸进被子里。
我脚挪过去,被双暖和的大手包裹住。
那种温暖从脚底上升,蔓延进心里。苏络青,我就是要你明白,我,是那个既能与你同富贵也能共患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