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怪我,冒用你名字举行水间舞吧。”红颜阁内,我迎着秋风看向她。
她拨开贴到脸上的鬓发笑道:“怎会,依依的舞技得夫人和荣姨亲传,无人可比,你能用我的名义开舞,还能给我扬名声。“
我张了张嘴,起身,严肃的握着她的手,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我不认为,我的舞技能超过你,只是这场舞,一是代母上场,李曼珠来势冲冲,就是针对母亲第一美人名头来的,她身前最看重的,除了我父亲,就是这个她争取来的名气。二是为妆家生意,妆家今日的客源,谁敢说他们一半不是冲着妆家第一美人的名头来的?这就是妆家的招牌,丢不得。而这一切该我这个掌事承担。“
我顿了顿,亲昵靠在她肩头:“若赢,光彩都是你的;若输,责任我担。“
“依依,别这样。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的。你现在是当家掌事,有许多责任,我都支持。“
我点头,“这个事过去,我将荣月楼交个你来管。这样咱们还能像以前经常见面了“
薏红忽然低头,不再看我,嘴唇轻张,却没有说话。
“你,想说什么“
薏红起身背对我,过了一会才开口:“其实,我……”
“什么?”我执意问道,想听她的想法。
她忽然抬起头,眼里已经没有温柔,神情严肃道:“我喜欢苏络青。”
而后她略歉意道:“你知道的,我以前是官家小姐,家中长女。你可能不知,苏家是没落的官宦人家,曾是皇族的近世,我与他曾有婚约,只是后来家中遭难。他如今……也愿履行婚约娶我。对不起,瞒了许久……”
她说这话时,眼神染上羞涩。
我屏息许久,扬唇笑道:“我原谅你,正好,我也还未很喜欢他,哈哈。”
说这话时,感到眼角湿润,我抬手摸上脸擦拭,竟是泪?
我醒来时,方觉一场梦魇。
伸手摸了摸,眼上覆了一层白绫。
“醒了?”身旁传来郑哥的声音。
我急切的摸索到他的手,紧紧握住才安下心。
“杀了……她,杀……”我张嘴,才觉喉间炙痛,犹如荆棘在喉。
他扶着我坐起来,第了一杯茶在我嘴边。
我连喝了三杯茶,才停下。
慢慢适应了眼盲的环境。
“我的眼睛……”
“杨掌柜给你煎药去了。”他拿着梳子,一遍一遍梳着我的长发:“你这一睡,三天三夜,可把我累到了。”
“你去帮我查查,阅江楼这几日给我送的饭菜有问题,我的眼疾已经很久没有复发过了。”我拉紧他的衣角。
他起身:“我去派人查……”
“我要跟你回幽州。”我平静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处理一些人。”
他沉默了许久,笑道:“好。”
等他离开,我摸索着下了床,只觉得脚腕处一阵撕裂之痛,才想起那夜取下银铃时,也割伤了脚腕。我爬到妆台前,摸索着地下的暗格,里面平躺着纸婚书。
我握在手中,只觉可笑。
郑哥进来时,显然被我吓到,过来扶起我:“你倒是片刻不停折腾。”
我坐在桌边,握着那纸婚书,久久不言。脑中回忆着上书的每一行隽秀的字,“谨以一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郑哥取来药,握住我的脚踝,拆解药布时,言道:“我赠你的匕首是双刃,伤人时,切莫伤了自己。”
我只觉一阵清凉的传入伤口,好似不那么疼。
“我原以为,这一年之约后来只成戏言。却不想,一直被他所用。”我摊开婚书,冷冷道:“若是赵恒见到这份婚书,以他多疑的性格,肯定与苏络青嫌隙更大。”
“仅以此,只能证明,苏家,一直有二心。不过现在备战到狂癫的赵恒可能不在乎了。”郑哥接过婚书,片刻后道:“一直以为苏络青也算是君子,不成想如此不拿女子贞节当回事。你也是,这种条件也答应了。”
“我那时,大抵魔障了。”我垂头思量许久,咬牙道:“那便将薏红藏在苏家的消息给关知名,到时助他人赃俱获,苏家若不灭族,呵,不可能。”
“只怕你事后悔。”
“我如今最悔的,便是遇见他。”我嗓音冷硬,拳头紧握:“我这前半生高贵过,放荡过,也不羁过,却不曾被人如此……折辱过。你不知道,我现在脑海只要一放空,皆是从前为他所做的件件蠢事。”
我摸索着走到门旁,仰头状似看向天空,这么一站,便是一天。
一个不会哭的人,怎么发泄内心的痛苦,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么些年,也这么过下来了。
杨掌柜过来送药时,我也不敢开口问自己的眼疾何时能恢复。她亦不敢问,我为何这幅模样从苏家回来。
时间仿佛在我看不见以后,变得越来越慢。
“阅江楼的厨子为了让汤味更鲜美,在汤里加了海鱼汁儿。”郑哥坐在我身边:“我已经扣下他,让檀木追查背后的人。”
“呵,背后的人,他是阅江楼的老板,除了他,还有谁能?海鱼最能引发我的眼疾,他也算是无所不用极其。”我握了握拳头:“我想一个人待会。”
他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
我趴在桌上,捂着翻涌的胸口,咳出血来。我站起来,往院子东边走,摸到一颗树,才慢慢做下去,靠着树干慢慢呼吸。
“小姐。”檀木不知何时走在我身旁。
“檀木?”
“那阅江楼的厨子自杀了,不过我从旁人嘴里打听到,他最近夜里常去新开的一家妓院。”
我忽然脑中清明,问道:“可是城西的知君意?”
“正是。”
知君意的老板是李曼珠,我记得,她早已如愿进了宫。
“我知道了。”
过了许久,我以为她已经离开,预备回屋时,她忽然出声:“小姐,是真心喜欢王爷吗?”
“何故问?”我皱眉。
“奴婢只记得去年在辽时,您当着太后否认与王爷有情。”
“你想说什么?”
檀木深呼吸一口,忽然听到跪地的声音:“小姐,您天资聪颖,容貌倾城,爱慕您的男子千万,即便苏庄主负了你,可愿意照顾爱护您的大有人在。如今王爷离国数日,太后加急召回旨意已经发了好几通了。”
我扶着树干站起来,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觉得我这幅模样,拖累了他。”
“奴婢不敢,只求小姐若是不喜欢我的王爷,请不要用暧昧举动牵制他,利用他,不然,您跟苏庄主,又有何区别……”
她话没说完,我已经一巴掌扇下去。
“你进府不晚,一直跟在他身旁这么多年,却看不懂他。”我好笑道:“你见过沙漠的胡杨吗,没有哪颗树能独自长在一处,因为一棵不足以抵挡风沙;只有长在一起,才能共同生存。我与郑哥相遇于各自困境中,这么多年来携手与共,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过男女情爱。即便现在,我们各有所依,身份地位大有不同,可是从前磨难带来的根深蒂固的孤独感,却始终未消,所以我们身份如何转变,那份携手的关系很难改变。”
她许久不说话,也不知明了,还是未明。
“原本王爷就该是那夜与你画风舫用晚膳离开的。谁料出北门时,听见你急促的哨声,他像是疯癫般,飞身去找你,丝毫不将满城的羽林军放在眼里。他如此跟你耗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如今宋辽关系紧张,宋帝吃了败仗,巴不得捉他泄恨。”檀木说这话时,已有哭腔。
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不该打你的,你是话少之人,却为了他,……你做这一切,实是为了护主。”
“那……”檀木询问道。
“小姐,苏家……苏家的老夫人在门外,要见小姐。”院外进来守卫通报。
我扶檀木起来:“不见。”
杨掌柜过来送药时,我才知道,已经是傍晚。
“苏夫人可走了?”我坐在府后的竹林里,石凳微凉,杨掌柜替我垫了一层毛毡。
我从前因南阳患上眼疾时,也是在后院这处竹林养病,一呆就是半年,这里的每处我都摸遍了。只有呆在这里,我才觉得安全。
杨掌柜将药吹温了,送到我手心:“站了一会,走了。”
我点头,仰头一饮而尽,将空药碗搁在桌上,她将花茶递过来:“小姐其实不妨一见,你既然要离开了,也该有始有终,向官媒呈报和离之事,日后也可自由婚嫁。”
“无妨,我不会再回来,与他死生不再见。”我摸索到桌上的匕首,慢慢削起竹竿来。
杨掌柜叹了口气,端着空碗离开了。
我重复的削着,忽然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我之所以觉得竹林安全,是因为在这里,任何动作都会化作响动。
“是你吗?”我以为是郑哥,但是对方没有回答,同时脚步也停了。
我握紧匕首,紧张的站起来,仔细听着耳边的动静。
“你要走?”他终于出声,我才辨出,是苏玉铭。
我松开匕首,继续坐下削着竹竿。
他几步走过来,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苏家何时做起私入他人宅院,偷听等宵小之辈的勾当?”
“连嫂子都被你拒见了,想来你也不会让我正大光明的进府。”
“既然知道我不想见,为何还要偷偷摸摸进来。”我伸进桌下哦,拉响连着竹屋的风铃的线头,拉了几下却没反应。
“哈哈,侄媳妇,你叔可是机关头头了,这些小把戏,能奈何我吗?”苏玉铭走到我身边,小声道:“侄媳妇,你真的要走?”
我不想与他多言。
“是。”
“你先别走,再等几天,二侄子回来了,让他同你好好解释……”
“不必了,我不想听。”我冷冷道:“我已经报给祁孝廉,陆薏红藏匿在苏府,你有空在这装亲人,不如赶回去救你的族人。”
“你……”苏玉铭声线扬了扬,转身几个飞跃离开。
我才松了口气,郑哥从竹林出来,坐到我身旁:“我可没有将薏红藏匿的事报给祁孝廉。”
“报是要报的,不然你怎么出城?”我摊开手,他将茶递给我。
“爷不急着出城。”
“你先走吧,明日我派人去上报给关知名,趁他调集羽林军围搜苏府时,你再趁机出城。”我抿了一口茶。
他许久没有应,而后道:“意思是,你不跟我走了?”
“等我眼疾好了,我再走。现在走,眼疾加重,也是累赘。”我摸了摸眼睛:“不要说什么留下等我复明的傻话,拖久了,到时候你若是被抓了,我还去幽州投靠谁?”
“好。”他答应的很爽快,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郑哥替我接过茶杯,调侃道:“你说你,口口声声的绝情弃爱,还不是为苏家留着余地。”
我没有说话,只有我自己心里知晓,那究竟是余地,还是为郑哥离开设的节点。
这一晚上,我与郑哥坐在竹屋里编织着竹蜻蜓,他打着哈欠道:“诶,真是不当少年时,那会儿,盯人一晚上,不带困,这才子时不到,就困了。”
“那就早些睡啊,明日还要赶路。”
“你呢?熬夜也不利于康复。”
“马上就是七月半,我想将这些编织完。”我手下不停。
他没有应声,默默的帮我烤弯竹条。
第二日,我坐在院里,等着探子回报。今日秋阳高照,我坐在竹影下,望着白绫后隐隐的绿意。
小路上传来响动,檀木禀报道:“今日羽林军并未搜府,北城门的羽林军很快就回了驻防,不过好在,主子出了城,有惊无险。”
“关知名竟然没有搜府?呵,他是历了两次失败后,畏首畏尾?”我嘲讽道。
“是……苏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