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刘大夫突然又开始叹息了,但这一次他的叹息却一下子穿越了几百年,“刘家的发家史也并不光彩。”
楼漪染听着两人的话,脑子里突然想到以往看过的一些历史故事,然后不由吃惊地叫道:“这不会是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背叛旧主,另投他人的故事吧?”
刘大夫微微愣了愣,随即又摇头:“若是如此简单,也便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了。古来降将众多,多刘家祖先一个不多,少刘家祖先一个不少。”
不是?楼漪染越发疑惑了,自古以来,这样的故事就数不胜数,确实无法全然判定,杨家将不就是降将么?可他们的功绩和名声业已盖过了那件在他们的生命中并不光彩的事情。
“刘家先祖是以医药而起家的,后来入了宫,成为御医。后来因为医术不精,医死了人,便借着暴君的名声投到了窦家门下。窦家先祖极为信任他。
一次交战之后,窦家先祖中了一箭,原本不过是皮肉伤,但因为先祖好大喜功,用错了药材,导致窦家先祖不幸身亡。
此事为人所知,他竟不惜下狠手,毒死了当时窦家先祖唯一的子嗣。然后提着窦家父子的人头投到当时的魏王麾下。”
说起自己的先祖,刘大夫的表情看上去却很平淡,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故事,又似乎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旁观者别人的生死聚散、悲欢离合。
“啧啧啧,”楼漪染啧啧有声,她不由感叹了一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有机会真希望能拜会一下。”
刘大夫苦笑,此时却是已经放下了饭碗。他虽面色平静,心底却已是暗潮汹涌,满桌的饭菜弥漫着香气,他却已是食不下咽了。
“这次舍妹的死,只怕......”刘大夫这会儿突然承认了那位张夫人的身份,连称呼都已换了。
不管如何,人已经死了,他就算再固执地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也始终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如今,连这最后的亲人也都没有了。
楼漪染看着刘大夫,神情有些严肃:“你怀疑是刘家的人下的手?”
见刘大夫点头,楼漪染又继续问:“原因呢?杀人总要有理由的吧?何况还是一个已经命不久矣的病人。”
刘大夫这时却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也并不肯定。我只是怀疑。刘家有要她非死不可的理由,刘家的人绝不能有任何污点,包括娶二房。可是如你所说,她不过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终归是要死的,他们本不必亲自动手的。”
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这一次,只听得到君久墨一个人吃饭的声音和楼漪染不停给他夹菜发出的筷子与碗碟碰撞的悦耳轻响。
楼漪染的饭已经吃完。她正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给君久墨盛了一碗汤。
刘大夫碗里的饭几乎没动,他原本的好食欲这会儿也已经一点儿都不见了。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楼漪染抬头,窗外的天边只留下一片明艳的红,红的耀眼,红的魄人,这红就像是从人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红得诡异,红得令人害怕恐惧。
“来了。”楼漪染起身,君久墨还在吃饭,所以这次开门的人换成了她。
房门打开,门外站着的竟是只有十岁身体的二十五岁青年,晋逸和他的随身侍卫兼马夫,朔。
楼漪染的脸上瞬间扬起了明媚而灿烂的笑容,这笑容就如同天边的那抹红霞,诡异而让人恐惧:“小逸逸,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十岁的稚嫩脸庞扬着头看着楼漪染,一双小手背在身后,样子倒是老道的很。他面容严肃,如今叫楼漪染“姐姐”已是毫无心理障碍:“姐姐,朔有话跟你说。”
楼漪染疑惑地抬头看向站在晋逸身后的朔,想起先前的事情来:“进来说吧。”说着,就让过位置,让两人进门。
正要关门时,眼角便瞥见了一楼大堂一角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楼漪染摆摆手招呼风晋,等风晋过来,在他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关上门,重新坐了回来。
君久墨依旧在吃饭,但因为没有楼漪染给他夹菜,他这会儿只是在吃着碗里的白米饭,动作优雅而高贵,就像是一个坐在西餐厅里正品味着高级牛排的优雅的绅士。
楼漪染撇了撇嘴,重新在君久墨身边坐下,给他夹了两筷子菜之后,才动手给晋逸和朔分别倒了一杯水,示意两人:“坐下说。”
刘大夫正要起身告辞:“姑娘有事要谈,那在下......”
楼漪染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此事与刘大夫也相关,不妨留下来听听,也好给我们些参考意见。”
刘大夫疑惑,但楼漪染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又重新坐下,将目光放到手中捏着的茶杯中,看着已经只剩下半杯的白水在水杯中泛起一点点的涟漪,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似是什么都不愿想,又似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时候,人总是不自觉得想要将大脑放空,让疲惫的自己休息休息的。
即便再恨不得一个快点儿死去,可那个人终究是自己的亲人,总有一脉血缘关系在那里牵引着,就算有再多的厌恶,再多的恨,人一死,那些厌恶和恨才发现原来竟是因为喜欢,因为爱。
刘大夫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难过,或者悲伤,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难过,会不会悲伤。可他自己心里却清楚,他的心里很不舒服,整个身体里的血肉和精力都仿佛被掏空了似的,什么都不想做,甚至都连睡觉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想就这么静静地一个人呆着,不动,不说话,当一个死人。
死人总是想活着的,而活人有时候也想死。人总是很矛盾的。
晋逸眼睛一直盯着楼漪染看,见她不停地给君久墨夹菜,不由轻哼一声:“我还以为只有小孩子才需要人照顾,原来君公子也需要有人照顾。”
他们两个就像是天生的敌人,每次见面不互相讽刺一番,或者说一些仿佛想让对方生气的话,就决不罢休似的。
楼漪染扭头看看晋逸,见他嘟着小嘴,一脸气恼的模样,又看看君久墨依旧淡然用餐的模样,脑海中不由自动脑补,听说有些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跟那个人斗嘴,难道......
楼漪染吃惊地看着晋逸:“小逸逸,你不会喜欢我家夫君吧!”
此话一出,晋逸刚刚含进嘴中的一口白水便不受控制的喷了出来,君久墨正坐在他对面,一下子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里还护着那只吃饭的碗。
朔目光闪烁地看着已经近在嘴边的杯子,暗自心惊,幸好幸好,幸好他还没有喝,不然只怕喷的更难看。朔心惊胆战地将手中的杯子重新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心有余悸地将它推得远了些,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忘记了,又重新端起来。
晋逸咳嗽了好一阵才算缓过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恨恨地瞪着楼漪染:“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喜欢这个谎话连篇的大坏蛋了!”
君久墨淡定地站在一边将碗里的最后一点儿饭吃完,才缓缓地走了过来,将饭碗放到了桌子上。
楼漪染朝他的碗瞥了一眼,很是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笑得更灿烂地看向晋逸:“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总是找他麻烦啊?”
“找他麻烦就是喜欢他?!你这个女人这是什么逻辑!”晋逸简直要被气得跳脚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没有这么出丑过!而且,还是在这个女人的面前出丑!
楼漪染淡淡一笑,奇怪地道:“你找他麻烦,不是为了要引起他的注意?”
君久墨淡定地一手环住楼漪染的腰,然后偏过头看着她,认真地道:“我只注意你。”
楼漪染的耳根“唰”地一下又红了起来。她微微敛眸,掩下眼中流动的水波,手指在桌下恨恨地在君久墨的腿上拧了一把。
君久墨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容明媚而灿烂,似是心情极好。
每次那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弭于无形,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那种淡淡的温馨,让人不忍心打扰,又羡慕不已。
男子容颜坚毅,是这世间少有的天人之姿,一向冷酷的脸上却扬起了明媚动人的笑,那笑只对一个人,那就是他怀中的女子。
而他怀中的女子,亦是容颜绝色。她不施粉黛,长发简单地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虽不如其他女子那般妩媚动人,却别有一番动人的英姿。
这样的两个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来配彼此的。
晋逸觉得心中一阵不爽,狠狠地道:“鬼才要引起他的注意!”这两个人居然合起伙来取笑他!晋逸恨得牙痒痒,“你们到底听不听,我听我们就走了!”
“好好好,听听听,”见晋逸真的有生气要离开的趋势,楼漪染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小逸逸,别生气嘛!小孩子生起气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可爱了呢!来,给姐姐笑一个,来嘛,乖啦,姐姐给糖吃。”
晋逸嘟着嘴,气哼哼地瞪着楼漪染:“臭女人,你别蹬鼻子上脸!你哄小孩子呢!我才不要吃糖!”
楼漪染抿着唇,一抬手,朝着晋逸的额头便是一个脑绷子:“小屁孩儿,你叫谁臭女人呢!我是你姐姐,姐姐知道么?再敢叫我臭女人,不仅没有糖吃,还要打屁股,知道么?!”
楼漪染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威胁小孩子的坏人,甚至可能已经化身为女巫。
一听楼漪染居然连“打屁股”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晋逸的小脸一下子就红成了一片,气哼哼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反驳楼漪染的话来,只能转向君久墨,气怒道:“什么话都敢乱说,你也不管管你的女人!”
君久墨挑了挑眉,显然对从晋逸口中说出“你的女人”这四个字来很满意。所以,为了作为奖励,他当然要表示一下友好,所以,君久墨缓缓地低下头,温柔的嗓音在楼漪染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楼漪染的脸瞬间变得比晋逸的还要红上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