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娘子没看到傅九。她随身带了功课出来,持卷在手又在船中摇头晃脑地背诗文,偶尔向岸上看了两眼其实全然心不在焉,又嚷着摆棋盘要和郑锦文下棋。连赏春的闲心都没有了。
他坐下,刚和她摆了棋盘下了五六步,就丢了白玉棋子不和她下了,横目骂她:“你那脑子和赵若愚没办法比!你以为你也能一边温书一边下棋?”
“……”她抓着书卷,颦眉瞪他,觉得自己不就是下了几步臭棋,他就是这样没耐心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很是想念乖孩子三郎。那怕是赵若愚也比郑锦文有耐心呢。
“我说你——”郑大公子指指她手里的书,再指指棋盘,“你觉得赵若愚是个人物,处处学他,心里记着他。又不肯和他说亲?你傻不傻?”
他笑骂着,觉得二妹真蠢。她不悦地抓着书卷,也指指铁木乌棋盘和散落的黑白玉子,她嚷着:“我是觉得他有能耐,气度从容,那我就把他的能耐学过来就好了。我难道要因为他这些能耐就嫁给他?这是两回事——!哥哥怎的糊涂了,连这些都分辨不清?我以往还觉得许文修又精明又上进又温柔,你看我自己现在不就是这样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哪来的歪理!你哪门子温柔了?脸皮太厚倒是学到了。”他大笑不已,立时就顶了回去,“照你如此说,咱爹就不要喜欢张夫人,自家去读书识字,把她那风雅的本事学过来就好了。何必成亲——!?”他嘲笑不绝。
郑锦文和二妹又吵架,难免就忘记岸上的傅九。几位户部大人正和傅九寒暄着。原来其中一人竟然还是傅九在明州书院里的同窗。
眼见得岸上有游春神的神队过来,无法再进,傅九无奈和几人一起下马,在岸边一处洁净茶馆子里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同窗私下里问他:
“映风,也应该准备科举了。何必自弃?这些年过去。谁还记得你在碧池寺里的事?当年我听着就不像是真事。偏偏你不肯为自己辩白。书院山长和本州学谕便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徒让人怀疑耽误了你自己。”
这位同窗当年也是如此,私下里问他是不是有私通之事,是不是被陷害。他不肯回答,他还劝他不要因为顾忌秦侯爷投敌的旧事而自弃,更不应该蒙冤,被陷害就是应该说出来,后来因为他一言不发,这位同窗痛骂他一场,与他绝了交。
如今这位同窗来劝他,依旧还是金玉良言,劝道:“如今不一样了。若是真事,陛下怎么会招你为驸马?”
“……已是丢了太多年。怕是不能应举了。”他微叹一声,并不解释这其中深藏的种种缘故,范夫人不想让他当驸马但没有彻底断了这事,也是因为做驸马于他的声名有益。想走一步看一步。免得外面都在胡乱传他和叔父的小妾私通,在碧池寺里的风流一度。
“是为了淑妃?”同窗果然是有些才学眼力,就看出他如今做内廷天武官都管的差事十分要紧,对交出宫务的淑妃而言实在是不能放弃。是淑妃将来产下龙子后再重新夺回宫务的依靠了。
“……不提了。”他笑着,以茶为敬,外面春神游街的喧哗太甚,同座的都是年轻人,眼睛都看着外面,他们也不怕叫人听到。他笑着:“我也不能直接调兵。能有什么用。”
“宫里能有什么大乱子?除了内侍和内人,你叫上几十个武官就能镇住场子了。但万一需要时,没有人来帮衬。这可不好说。”同窗摇了摇头,也不再提。他因为深知这同窗的才智,倒嘲笑着:“什么时候升官了做侍郎?我为你先贺了——”
“快别说!”他吓一跳,转头看同僚,原来都去门前看游春神队了,他这才放心。傅九哪里会不知道小心,笑道:“你们户部衙门里,最近出了不少事有些乱了。官职空缺是不少。有升职的机会。你小子运道来了。”。
“你是不知道——还有更乱的!否则我不在衙门里坐堂装勤力谋着升官,我出来干什么?蒙范相公举荐,我才进了户部,我知道有你为我出力。我也不隐瞒你,你刚才看到了郑澄堂了?连他那样的富家子都坐不住了——”
户部衙门先是纪侍郎通敌的大案子,户部尚书和右侍郎都连累罢了官。竟然是堂上无人,下面的主事、文吏们有不少都是新补进来的。个个都谋着想升职。偏偏年轻没经验又郡龙无首,再遇上事就全慌了。
“听说俸禄要发不出来了?都在哭穷了?平常户部可是财神爷了。”傅九忍着笑。同窗笑骂:“和你们衙门没关系,就站干岸看戏是了吗?”
郑锦文是不在乎这点小俸禄的。他如今出来了当然是为了找机会立功升官。他这同窗固然也是想立功,更要紧却是他出身平常,俸禄是家里妻子儿女的用度。不能不着急。
“不是俸禄放不出。但也差不多了。”户部大人们走了回来,人人都是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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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的船在北城门就拐进了北洋池。
这大湖是在城中。风景秀丽。许文修早得了知会,早早就坐大船迎了出来。
他带着妻妾和堂妹在船上摆一小宴。他请了他们兄妹过船,一边游池看景,一边回了明园里要赏山茶花。她不理会许文修,自去找许婉然说话。
她知道,许婉然恐怕不太明白卢参政府向秦侯府里提亲的事,这事还是要问许文修。她自然只问许娘子知道的事,道:“赵慈那孩子呢?”
“你放心。他亲娘带着呢,汪孺人也天天抱着。听说这孩子也是汪孺人带过的。”
许婉然早就得了她的请托要照顾赵慈,许文修今日也没警告她闭嘴,她连忙就细细说了,还诧异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不像是文修哥的。若是他亲生的,他无论如何不会还给汪娘子的。他的庶子都是一样疼爱。”
她小心解释,郑二娘子听着也不能睁眼说瞎话,非说许文修不是个东西,喜欢苛待庶子,也不认外室之子?
他辜负了她,却未必辜负了自己的儿女。当然她又反省,如此想是为了图省事?只有这样想才能确认赵慈一定不是许文修的孩子,也不是赵若愚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