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归音一想,果然是这个理儿不是?也就不埋怨,心平气和。她继续在车里等傅九。
六部桥下春梅开,雪还未融,赏春梅的雅人就有流琏不去的人影,吃茶馆的闲人也多了起来。她难免又瞟了几眼:有没有人是敌国谋报的?
番人干谋报不会来京城逛来逛去,在北方燕京城里不一样。,程飞鹏去临安府当差,卢开音特意坐了车带着女儿,和他一起出门。程飞鹏勒着马,在府衙大街前转了两个圈,神采飞扬向车窗边的妻女挥挥手,这才催着马带着两个伴当,向衙门里去了。
车子在街边停了一会儿,直到程飞鹏的人影没入人流中,车轮才重新转动了起来。
“夫人——”
“先去前面的大药号。我抓两副药。”
郑归音看到了卢四夫人,难免就想起往事,燕京城里汉人多。十多年前卢开音这样小汉女背着一个小女婴儿郑归音,提着蓝子在酒楼和茶馆里卖毛豆儿,这样的女子干谍报,果然非常不起眼。
居然没被拐子拖走?卢开音生下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吧?
卢开音的车走远了。郑归音知道是为了谢娘子捉药,她还等着呆会去那铺子里想办法弄出药方子来,便道:
“我下去吃茶。”
她兴之所致,觉得自己如此畏畏缩缩,岂能争个高低?她揭帘下了车。冯虎看看她,没提什么茶馆里有私伎小心被误会了。她戴帽放下了面纱,果然在茶馆里占了一副座。叫点了两个私伎叫她们唱曲。
“捡雅致的唱。有赏。”
“是,娘子。”
她坐着,冯虎下车来四面看看,仍是叫店主移了一副四折屏风。她倒是没摇头,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有小女孩子提着破蓝子探头,有屏风就是有女客。
看到屏风,小男孩子会害羞,小女孩子这时侯就是机会了。
但凡是女客,看着小孩子就往往好说话,小丫头探头缩回去,过了一会又探头,没人骂就有机会。
她小脸儿堆着笑,蹭进来,头顶刚刚过了桌子高,踮脚递了两碟子紫苏姜、毛豆放在了桌子中间偏边,碟子是精致白瓷,双层蓝边儿,印着有“毛记”二字小红泥印。碟子洗得洁净,和她的手指尖儿一样分明。
灰色袄子布衣裤。衣裳补丁打得整齐,腰带上围着蓝布绣花枝小围裙。手还在围裙下擦着。她应该是刚出去省了鼻涕。干净进来了,还陪着笑脸儿:“是从毛家熟食店里赊来的新鲜货,今天早上出的锅。娘子放心,干净的。”
她一笑:“多少钱一碟子?”
历来是素的五文钱。荤的八文钱。她不过白问。听得清脆脆报价果然一样。
“不贵的。娘子这样的千金,买个胭脂粉儿钱就吃一二百碟了。”她忍着口水,没盯着桌上的六碟子茶食,一心一意地卖熟食,又试探着再放上了一碟子酱香鱼丝儿。看到好说话的主顾就要赶紧卖。尤其是女主顾那就是女财神冤大头。
郑归音知道这伎俩,像是看到了自己,连小丫头两个团发髻上插着小草根儿,都叫她想着,她儿时也是梳两个团发髻。
不过,她有两只小铜钗子。有铜首饰,在这郡子卖熟食的小孩子里,算是财大气粗。
“那鸡爪儿,是毛家鸡爪儿的?”
“毛家的——真毛家的赊的。娘子一看就是知根底的老主顾了,他家是出了名的好爪子,宫里常叫他家鸡爪儿的。娘子是大官人家出身,常来这一带,一定记得我。娘子们都认得我——”
小女孩子嘴快如刀,手里指着唱曲的两名私伎,私伎也早不唱了,都笑着看着小女孩子一张嘴舌灿莲花,说的马屁话儿都是一串串,主顾叫一碟子鸡爪,她连送了一碟子鸡爪,一碟鸡小翅,两碟鸡小腿,私伎之一笑着:“娘子,这是浑姐儿。就住在毛家熟食店后头巷子里。”
“对对,我娘叫我浑姐儿。”看到郑归音摇头又赶紧停手,把一碟鸡心收回蓝子,冯虎上前给了钱。
好主顾就是给钱爽快的!小孩子做生意也要会看人。浑姐儿收了钱,点头哈腰,欢喜不已:“娘子放心,干净的。每天清早都是我娘去赊了来,让我来卖的,至晚家去就结帐。我从不说谎卖假的!这一带谁不知道我?”
到最后,小女孩子到了屏风边又鞠躬施了一礼,嚷着,
“谢娘子赏!六部桥浑姐儿熟食,童叟无欺——!”
她卟哧一声笑了起来,见得这小女孩子嚷完了才从屏风后转走了,她点头,曲声又起,她笑回顾冯虎:“我当年不如她。”
她就傻乎乎抢着卖,小孩子们拼的是一个嘴急手快嘴够甜,还没想过做一单五碟子以上生意,就要打出自己的招牌。
临安京城的市井繁华之风,远过燕京城了。
她这里正等着傅映风下值,没料到屏风外人影一转,却是丁良先寻了来,私伎们看得禁军军服。拨着嵇琴的手一滞,唱的《春江花月曲》,丁良陪笑道:“娘子在这里?怕家里长辈们惦记,还是早些回去。”
她知道是傅九来装表哥了,倒没料到他怎么看到了她。又一想,她的车在外面呢。她笑着点头,叫两名私伎上前,直接褪下镯子赏了。丁良一惊,不免看这二人,都是上了三十岁的女子,姿色只有一二分,衣裳素淡,郑娘子问道:“往常路过听这里的雅曲,不过是《相如与文君》或者是《打金枝》,已经是极雅了。”通俗的是《俏老婆偷汉》《私窠子醉闹老鸨》,今日她在车里,就听到了这茶馆里在唱《明月几时有》,她才进了茶馆,如今竟然能唱得一套《春江花月夜》,她不由便问:
“你们可是教坊司出来的?”
“不敢……”听得这一问,两名中年私伎都含了泪,“正是出宫飘萍之人。流落至此,不敢再谈旧事。”
她暗叹,知道是张德妃裁撤教坊司后,流落无依无靠的人,她连忙问:“两位宫师为什么不开个班收弟子?先唱些俗曲儿,孩子们出来唱,热闹些。我看平常愿意点的人也多。教出来了就去瓦子里上棚戏。慢慢儿地日子就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