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里,灰尘遍布,到处都是废旧的物具,蛛网密布的房梁上一只肥硕的老鼠飞快窜过,角落里响起吱吱的声响。
姜蕈拼命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钳制住自己的粗壮臂腕。
身体被人从后面粗鲁地按住,只能死死地跪在潮湿的地板上,一只豆蔻尽染的莹白玉指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紧接着下颌被人抬起。
那是个妖艳的女子,绯红的纱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面上描着精致的妆容,发髻间明晃晃的金饰珠宝刺痛了她的眼。
女子朱唇轻启,嗓音如莺,说出来的话语却像淬了毒般置人于死地。
“没想到我这长乐馆中还有如此标志的小姑娘,倒是平平埋没了。也好,今后你就不用在后院这种脏乱的地方待了,姐姐我定会好好栽培你的。”
姜蕈想要开口说话,嘴里却塞满了布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睁大着双眸,眼里流露出恐惧与哀求,希望女子放过她。
“把她送到楼上最里面的房间好好看着。”
“是!”
“咔嚓”清脆的声响传来,房门从外面被锁上,他们拿掉了她嘴里的布团却没有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姜蕈拼命地用身体撞击着木门,直至麻木也无人理会。
她垂丧着脑袋转过身来,靠着门扉无力地坐了下来,脑袋埋在了双腿间,瘦小的脊背抽耸着,无助而彷徨。
“你还好吗?”
耳旁突然传来女孩儿柔软的声音,姜蕈心中一惊,飞快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她的面前蹲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梳着两只小辫子,身上穿着件藕色小衫,此刻正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目瞧着她。
只是那女孩儿的双手也被牢牢地缚在身后。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女孩儿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小声哭泣起来。“我好想我爹娘……呜呜……”
爹……娘……
姜蕈抿着唇,她已经不记得她的爹娘长什么样了。
“你、你别哭……”姜蕈轻声安抚着,忘了自己也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莞儿,赵莞儿。”女孩儿抽泣着,小巧的鼻孔中冒出一个气泡,姜蕈挪了过去,用胳膊处的布料蹭掉了,又替她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我叫姜蕈。”
被关了三四天后,长乐馆的主人红芜见她们不再哭闹,自是放松了警惕,红唇一勾,撤走了看门的人,但锁依旧在。
孩子就是孩子,磨一磨就学会了认命,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总是要认命。
尤其是她们这样命贱如蝼蚁的女子。
月上中天,寻常人家早早关门入睡,长乐馆中却是一片歌舞笙箫。
建梁虽是远皇城,但正处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又毗邻码头,是以往来人员众多。
常年在江湖上奔波,吃尽风尘,又清苦平淡,一时间沉溺于美酒手中握,美人怀里搂,自当要珍惜这值千金的春宵一刻,好安慰自己饱饮风霜的身心。
太过纵情的夜,谁还能顾念起他人。
男欢女乐掩去了二楼转角处的房间里响起细微的簌簌摩擦声。
“姜姐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月光透过窗沿,洒落在空荡的房间里,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床。
赵莞儿压低了声音问着身旁的人,望向她的眼里满是不安。
“嘘!”姜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继续手上的动作,而她身边的地上,赫然是一团绳子。
月光下隐约可见纤细的手腕处有猩红的勒痕,只是她已无暇顾及。
不知过了多久,赵莞儿就快要靠在床边睡着时,姜蕈突然出声。“好了!”
赵莞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身子凑了过去。“这便好了?”
“嗯。”
红芜虽然束着她们,只有在方便和用食时才会解开绳索,倒是好心给了她们一张铺了褥子的床。
今天给她们送饭的换成了个女子,她认出了那是秀秀姑娘的侍女。许是可怜她们,绳子系的不太紧。她咬牙在莞儿的后面扯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解开了。
这间屋子是一个已经从良的姑娘住过的,还没来的及收拾,箱子里剩下了些未带走的旧衣物。
她将它们一一翻出来,又扯下床上的布单和褥子外面的被罩,拧成粗粗的几节绳,然后紧紧地系牢,结成一股长长的绳子。
环顾了一周,姜蕈蹑脚走到窗边,将绳子一段绑在了桌腿上,使劲地扯了扯,应该可以了。
起身缓缓地推开窗,夜里的寒风灌了进来,她缩了缩颈脖,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看莞儿,同样缩着身子。
她们穿的太单薄了。
姜蕈又去翻了翻箱子,这些衣服对她们来说有些过大,但总好过没有。
二人终于不再感到寒冷,姜蕈拉着她走到床边,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莞儿的腰上。
“我怕……”赵莞儿苦眉看着她,小声开口道。
两层楼的高度,对于寻常人来说都会畏惧,何况是她们。
她轻轻地抱住赵莞儿,片刻又松开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果敢。
“莞儿,我们只能博一把了。冒险逃走或者——”
“留在这里?”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她的眼中却有赵莞儿读不懂的沉着。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赌。”在赵莞儿还未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耳边却响起了自己的声音,镇定的不像话。
“莞儿,相信我。”
“嗯。”她点点头,总之她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
绳子一点点地被放下,赵莞儿离地面越来越近,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直至双脚触到了地面,随之而来的是漫天欢喜。
窗户下方是一条小巷,待姜蕈落地后,两人相视一笑,眼里是璀璨星光,相携着手拼命地向巷子的一头奔去。
她依稀记得路尽头有一条叫作曲溪的河流。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记得她们究竟跑了多久,只是当清晨的第一抹晨光映照在脸上时,她们看见了泛着金色涟漪的河流。
是曲溪。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河流。
她们就这样一直顺着河流向下游走去,饿了就吃路边摘到的野果,没野果时便挖野菜,渴了趴在清澈的河流旁捧水喝,夜里两人相偎御寒,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秋夜。
在某个渡口,她们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渔夫,见她们可怜,送了她们很多的干鱼。
姜蕈想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她不知道天下这般大,哪里又是她的归宿。
本想送莞儿回家,可她似乎并不记得家在哪儿,只知道住的村子叫作赵家村,村前有棵百年的梧桐树,具体的地方却不知道。
她们问过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也到过许多叫作赵家村的地方,只是那都不是莞儿的家乡。
姜蕈看着眼神越来越暗淡的莞儿,暗暗发誓,一定会送她回家。
她的家已经没了,可莞儿还有。
只要有一线希望……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一座高大雄伟的城墙下,城门上写着两个字。
皇城。
原来她们来到了天子的脚下。
皇城的街道上到处是衣着光鲜的人群,还有许多坐着轿子的达官显贵。
浑身脏兮兮,散发着异味的她们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们好奇着这里的一切,迎上的却是无数厌恶的眼神。
路边也有许多像她们一样衣衫破烂的人,不同的是他们蹲在路边,身前放着只破碗,祈求别人的施舍。
在那些人的眼里,她看不到一丝光亮,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
她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像这样卑怜地活着。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尊严。”
谁告诉过她的,她已不记得了。
还未等她们继续寻找下去,莞儿却感染了风寒,病的十分汹涌突然。
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背着昏沉的莞儿挨个地找大夫,一次又一次地被轰了出来。
她们没有钱。
“姜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她紧了紧手臂,抱紧莞儿。“不会的,莞儿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可是我记得我爹爹也是这样……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姜蕈心头一跳,慌乱恐惧,却仍轻声细语地安抚。
“你们不一样的,莞儿会好起来的。我答应过你,帮你找到家的。你还没带我看看你的家人呢……”
城外破旧的城隍庙中,姜蕈看着怀中越来越虚弱的莞儿,暗暗下定决心。
她趁医馆的大夫转身的空隙悄悄溜入了柜台,她记得昨日背莞儿来这里时大夫给另一位患风寒的大叔开的药方正是左边第三个屉中的草药。
她往怀里放了几株药草,准备溜出去的时候被发现了。
他们好几个人围住了她,对她拳打脚踢,嘴里说着咒骂的话。
周围的行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可她不在乎,她只想护好怀里的东西,那能救莞儿的命。
意识一点点流失,就在她以为她快要死去的时候,身上的力道消失了。紧接着,她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
“够了。”
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来人。
眼前却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瞪大了好久,眼前才恢复一点清明。
那人穿着一袭华贵的月白长袍,那人有很好看的眉毛和眼睛。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正看着她,眼底没有她已习惯的厌恶。
“小兄弟,你怎么样了?”
他在跟自己说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救莞儿?
她撑起痛的快要断掉的手臂,吃力地向前挪去,脏兮兮的小手攥上那人雪白的衣角,笔直地跪立着,仰起伤痕累累的小脸望着他。
“城外……城隍庙,求您救……救……”
意识抽离,她已没有半分力气,瘦弱的身体轰然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如果莞儿挨不下去了,那她就陪着她好了。
反正,
也没什么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