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沈俞延瞥了眼裴翊放在桌上的信封,未动。
“打开看看。”
仅仅瞥了信一眼,沈俞延目光微凝,抬眸看向对面所坐之人。
“你怎会有这个?”
裴翊未语,拾起茶盏饮了一口,转而说道:“这些虽不至于扳倒那老狐狸,却也够他夹着尾巴担惊受怕一阵子了。”
“谢了。”
“只不过为阿蕈出一口气罢了。”
闻言,沈俞延目光幽深。
“他……好点了么?”
“已经醒了,伤口的疼痛却是难免的。”云绍辰刻意盯着他说道。
语罢,仍扫视着他脸上的神情,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我连累了你们……”
沈俞延只是开了前言,却没有了下文,低头沉思,似是漠不关心。
裴翊心中疑虑更甚。
临走前,身后传来沉骛的声音。
“我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为马场行刺一事?还是为其他?裴翊不知,也不会去问。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旋即步履不停,翩然而去。
身后满园菊开奢靡,亭中玄衣男子负手而立,举目望向郁郁沉沉的天穹,眼中光色莫辨。
金銮殿内,十根并列的金丝楠木巨柱擎起琉璃瓦檐,柱身之上,各自盘踞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龙驾驭而去。藻井上数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其中,光彩熠熠,即使黑夜,亦能视若白昼。
朱漆方台上,龙袍加身的宣帝端坐于金銮座上,满目威严,注视着殿内的臣子。
“今早阅折时,朕在奏折中发现一份有趣的奏折,众位爱卿可想听听。”
虽说有趣。皇上脸上却无半分喜色,殿内之人皆人心惶惶,低头不语。
“这俗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有趣的事还是众人分享的好。李泽全!”
龙座右侧颔首的公公闻言,上前一步。“嗻……”
“将这奏折念给众位爱卿听听。”
“嗻。”
李泽全弯腰接过龙案上的奏折,打开。当看清奏折所呈之事,嘴巴张开却不敢读出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殿内左侧为首之人。“这……”
“念!”宣帝催促,李泽全连忙应承。
“正宣一年,潞州贾元贿赂白银千两,谋户县县官。”
“一年下旬,潞州谢鹏程杀人,玉麒麟一对、金条十只,免刑。”
……
“正宣七年,德州州官陈德良,黄金珠宝五箱,提潮州都尉。”
……
“正宣十七年,邕南水患,朝廷赈灾款,贪污余款万两。”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李泽全收好手中的奏折,恭敬地递回到龙案上,遂悄悄退回一旁。
大殿之上群臣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左前方。
谁人不知左相当年乃潞州州长,因当年响应圣上起兵,开国有功,后一路左迁,官拜左相。
而这匿函中所牵连人数甚广,有多位甚至就在这金銮殿中。
朝中数位所提之人悉数跪地,有人沉着冷静,亦有人慌了心神,大呼饶命。
而只需一看,便可发现那些人悉数为朝中左党。
宣帝指尖轻轻地在桌上扣敲着,双眼微眯,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下方众人神色。
“这奏折所写之事,爱卿们是否也同朕一样觉得很有趣。”
无人回答,宣帝目光一转投向左侧为首之人。
“左相,你以为呢?”
“噗通——”
左相仲世坤掀摆沉沉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求陛下明鉴,老臣绝没有行那些苟且之事。老臣承蒙陛下器重,为官以来,时时警惕自己要清廉礼洁,以身作则;刻刻告诫自我要修身养德,勿贪勿狞。如今却被一封不知来历的诽谤信否决了老臣的德行。陛下,这分明是有奸人在陷害老臣呀!”
仲世坤扭头瞥了一眼身侧为首的右相许崇,语意分明,众臣纷纷看向右相。
许崇心中冷笑连连,却不作外露,拱手请奏。“陛下,左相及诸位大人今受诬陷所累,牵连甚广,臣以为还是尽快查明此事。”
“还左相清白为好。”
宣帝闻言,点头赞同,一手撑着龙椅偏头问道。
“朕自是知晓左相为人,也信任我的臣子,只是这事情该如何解决才可还他们清白?右相,你有何主意?”
“依臣之见,此事交与御史台秉旨查明为好。一来,起到震慑群臣,肃正纲纪之效,让天下人知晓我朝律法严明。二来,也可洗脱左相的冤屈,明左相高风亮节之气。”
“此建议甚好。”
宣帝缓缓扫向众臣,朗声问道。“众位爱卿可有其他良策?”
未免引火上身,众人皆闭口无语,低垂的目光却悄悄注意着大殿中所有人的举动。
数位有牵连之人神色慌忙,跪在地上,光洁的地板倒映出他们恐惧的面庞。
“陛下……”
方才所提之人中的朱劲正欲开口求圣上宽宥,一声更响亮的声音盖过了他。
“臣愿意接受调查!”
朱劲连忙闭上口,埋头不语,伸手摸了摸额间的汗。
既然左相这么说定是有了对策,莫急,莫急……
“既然如此……”宣帝点点头,望向右侧至始至终静默一旁的身影。
“沈爱卿。”
被提之人,身形向前。
“臣在。”
“此事便交与御史台,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让左相蒙冤缚尘。”
沈俞延闻言,双手作揖。
“臣定会秉公办理,还右相清白。只是……这样一来恐要委屈左相和几位牵连其中的大人数日。”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仲夫人一入书房便见满室狼藉,自家老爷坐在堂前红着脸,喘着粗气。
递了个眼神,丫鬟连忙上前蹲在地上捡拾起来。
“老爷,何事要如此动气,你身子不好,莫要气出了毛病。”
仲夫人轻轻地拍着夫君的胸口,让他顺着气,又端起一旁的茶盏,递与他。
清茶入口,一肚怒火微微抑住。
“许崇这个老狐狸,竟然给我下绊子,这口气别想我咽下去!”
蓦地目光一转。“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莫非……我身边出了内贼?”
仲世坤目光阴婺,闭目沉思,半晌开口问道。
“影子呢?不是让她去请沈府那丫头来做客么?怎么还没回来?”
一旁伫立的黑衣男子上前几步,沉声道“启禀主上,还未有消息。”
“几天了?”
“已经五天了……要不属下去找她。”
“不必了。”
仲世坤缓缓睁开眼,望向黑衣男子。“她不会回来了。”
闻言,男子强健的身形微动,头埋得更低,一双手紧紧攒起。
他早就知道,
只是仍抱有一丝侥幸,也被生生浇灭。
将男子的举动看在眼底,仲世坤继续开口道。“办事不利的属下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只要你好好效忠与我……等我成了这天下的主宰,莫说是一个影子,就连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敬安,你都可以随便挑。”
“是……”
再转眼,男子重新恢复了铁面冷血的模样。
仲世坤满意地点点头。
“寻找公主的事要抓紧了,务必要在皇上和许崇之前先找到她!”
“属下遵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缓缓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脸上一片阴郁。
“沈俞延呀沈俞延……我原本还爱惜你是个人才,既然如此……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
“老爷……您难道真要……”仲夫人看了看四周,小声谨慎问道。“谋反?”
仲世坤瞪眼。“妇道人家不要过问政事!管好这仲府上下以后皇后之位就是你的,不然,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仲世坤,你!”张氏气的浑身颤抖,怎料到他会说这般混账的话。
当初他不过一普普通通的武夫,而她是身份尊贵的潞州郡守嫡女,若不是她苦苦哀求父亲让他入赘到她张家,又费劲心力地替他打通官路,才让他有今日满身荣华富贵。
他仲世坤倒好!一把年纪还恬不知耻地想着休了她,娶了别的狐媚子。
怎能不气不怨不怄!
难道真是富贵日子过久了,连着本性都暴露出来了?
为了他,她可以忍受别的女人来分享着自己的丈夫,可以忍受他心里惦记着个不爱他的女人,唯独危及到她仲府夫人的位子她绝不忍让。
“你若敢休了我,看我不把你这么多年做的坏事都捅了出来。大不了都不好过!”
仲世坤轻蔑一笑,踱步走到她面前。“夫人莫不是忘了我们的女儿钰儿,还望夫人多替钰儿想想。”
说罢,一甩衣袖大步出了房门。
“来人!夫人身体不适,扶她回房。”
屋内张氏如同一摊软泥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他还是当年百般呵护她的仲世坤么……
抑是说这么多年的相敬如宾都是假象…?
这才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