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夜里四下寂静,漆黑的屋子里响起怪异的声响。
床榻上高高隆起一团黑乎乎的身影,来回翻转了很久,那声响仍不见消失,反而在这寂静的夜里愈加清晰。
姜蕈认命地掀开被褥,露出一颗蓬松的脑袋。
眯着眼睛向窗户望去,外面隐隐有光亮,透过窗沿的缝隙钻进屋内。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了,腹中突然一阵一阵绞痛起来。
难道是因为晚上的时候贪嘴多食了几块儿五花肉?
唔,可是外面好冷,不想出去……
在褥子里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身体的难受终是战胜了精神的懒惰,伸出手摸索着,套上厚厚的冬衣,一路摸索到桌前,点燃桌上的火烛,屋子里霍地明亮起来。
姜蕈捧着烛火向门口走去。
门一打开,寒风簌簌地灌了进来,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还得顾着手中的烛火。
茅房在院子西侧,这一蹲足足在茅厕里呆了半个时辰。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困意袭上来也并未察觉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捂着肚子颤巍巍迈着酸麻的腿从茅房出来。
抬眼望去,夜空中不见半颗星辰,唯余天边一轮残月,乌云半掩,散发着凄惨的光亮。
冷风呼啸,远处的巷陌中响起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后颈一凉,姜蕈瑟缩着颈子,加快脚步。
以后晚饭还是少食点好。
啪——
未待她看清,一团不明物体从眼前一闪而过,碎在她脚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姜蕈吓得定在原处,隔壁屋子里阿绪的呼噜声依旧,她望向脚下,是一只碎酒壶,浓郁的酒香散开。
酒壶?
从天而降的酒壶?
视线一点点上移,只能看到漆黑的屋檐边缘,姜蕈捧着烛火小心翼翼地退回院子里,往屋顶望去。
这一看顿时吓得她手指脱力,火烛落地,周围迅速暗了下来。
只见屋顶上方倚着一白色身影,朦胧月色下缥缈虚无,在这漆黑的夜里突兀至极。
姜蕈蓦地联想起曾听过的魍魉诡言。
传闻冤死的鬼魂因执念过深,无法转世投胎,只能漂泊在人世间。有的寻到仇家报了仇,了却心事便魂飞魄散;而还有些鬼魂,在人世间漂泊的太久,怨气积久,便转化为厉鬼,最喜在夜间出没,漂浮在屋宅上方,寻了机会就缠上那人,吸了魂魄,以便更长久地留在人世。
莫非她就是那倒霉之人,今夜巧合碰上了那传言中的厉鬼……
现在逃,可还来得及?
姜蕈有轻微的夜盲症,隔着朦胧的月光看不真切,可她内心却不甘愿死的不明不白,而且那道白色身影仍倚在屋顶上,似乎暂时并没有吃了她的意思。
她努力眯着眼仔细地盯着,那身形却是越看越熟悉。
月光下那身影微微侧转,露出一张脸来。
“少爷?”
屋顶上的白色身影哪里是什么魑魅魍魉,分明是原已就寝的少爷。
可是大半夜的,少爷不睡觉,坐在她屋顶做什么
“少爷?”
她轻唤了声,屋顶之人并无反应。
环顾四周,目光在拐角处的梯子顿住。
姜蕈费劲地将梯子挪了过来,放在屋檐处固定好,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浓郁的酒味迎面扑来,月光下男子的面上带着酒后的微醺。
似是听到响动,缓缓转过头来,一双俊目微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瓦片沾染着冬夜的霜,有些湿滑,姜蕈被少爷瞧的心底一颤,脚下踩了空,就要掉下去。
一道强劲的力道袭上手腕,身子蓦地跌入一个冰凉的怀中,入鼻的酒香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冷香,是少爷屋里熏得那个香。
慌乱地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清亮的眸子里。
“少,少爷……”
“小心。”
喉结微微滚动,低沉的声音带着冬夜的一丝凉意从唇齿间溢出。
她一时也分不清少爷到底醉没醉,只觉得那双眼里的光更甚空中皎月,有些怔住了。
等坐直了身子,她瞧清少爷的身后堆放着数只酒壶,有开封的,也有未开封的。
少爷这是喝了多少酒?
眼见他又拾起手中的酒壶,便要往嘴中灌,姜蕈飞快地夺了去,皱眉问道。
“少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阿蕈?”
方才还清明的眼里,此刻望向她却是一片迷蒙。
屋顶寒意更甚,她止不住地哆嗦着。
“是我,少爷,回去歇息吧。这夜里太凉了,再坐下去怕是要染风寒的。”
“呵,不会。”
“乖……给我……”
姜蕈摇摇头,把酒壶藏在身后。“少爷,你不能再喝了,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下去吧?”
裴翊不再讨酒,收回手撑在身后的瓦棱上,悠悠看向苍穹,目光悠长。
“阿蕈,你过得辛苦吗?”
啊?不明白少爷何来此问。
辛苦吗?姜蕈想,是辛苦的吧……
无依无靠的孤女靠着隐藏与欺骗四处过活,饥饿,白眼,寒冷……她都有尝过。
可是,较之她辛苦的人大有人在,她幸运地遇上了少爷这样善良的人,所以……
“不辛苦。”她缓缓摇头。
“不辛苦么?”她看见少爷的眼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像是自言自语般,忽地自嘲一笑。“为何我却觉得很辛苦……”
少爷这是怎么了?
“很可笑?明明拥有别人所羡慕的一切,却认为自己过得辛苦。一切……不过表象而已。”
“少爷,你喝多了……”
“不多。”他指着心,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一直都是清醒的。”
“阿蕈,如果哪天我做了让你很伤心的事,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困惑了姜蕈,她并不认为少爷会做这样的事,少爷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她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
即便在这个夜晚他亲口问了她答案,她也给不了。
少爷只是喝醉了,哪里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现下,她冷的只想钻进温暖的被褥中。
而喝醉的人似乎执着于这个答案,连问了三次。
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知道么?”
“也对,怎么会原谅……”
他突然定定地看向她,不带丝毫闪躲。
姜蕈发悚,少爷今夜怎地如此反常,与平日里闲适怡情的人判若两人。
正欲开口,腰身一紧,被带入了方才的怀中。一抬头,眼前暗了下来,紧接着眼睛被捂住,一片温热贴在了她的唇上。
她倏地睁大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酒香。
少爷他!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腰身后的手已然抽离,眼前恢复光亮,她竟回到了院中。
“休息吧。”
姜蕈抬眼望去,男子已转身离开,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分外引目,宽阔的背影孤独寂寥,隐着不为人知的落寞。
也不知怎么回到了榻上,姜蕈攥着被角,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屋顶。
半晌,伸出光洁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唇瓣,眼前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
夹杂着酒香的柔软贴在她的唇上。
少爷吻了她……
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在脑海里裂开,碎成一朵朵洁白的月华,掉落在心上。
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清醒的,
只有她,
和天边那轮残月而已……
“嘉禾,过来。”
姜蕈转过身,四周是浓浓白雾,唯有不远处翠绿柳树下伫立的男子。
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隐约瞧见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如春风和煦。
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脸,眉目俊朗,鬓角如裁。
两张脸交织在一起,她喃喃道。
“少爷?”
那人缓缓走进,一袭白衣长衫,玉冠高悬,手中折扇翩翩摇动,脚下的步子不急不缓,直至二人间距离不过咫尺。
折扇抬起她的下颌,一双俊目凑近来,微微眯起。
“怎地又叫少爷?”
“那,那叫什么?”她小声问道,心底却有止不住的甜蜜翻涌而出。
“真不知道?”
“不知道。”
“嗯?真的不知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耳垂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裹,男子低沉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她微微闪躲,身边的人却不依不饶,一手抵在她的发间,容不得她半分退却。
“相公……”
温热的气息在耳廓游走,气氛越发的暧昧,瞥见她耳根一片绯红,男子继续戏谑道。
“娘子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相公。”
她涨红了脸,闭上眼大声喊了出来。一睁眼,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
“娘子,以后可要记住了,为夫喜欢听娘子这样唤我。”
“再唤一声可好?”
姜蕈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