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爆竹声震天,聂靖远起身看了眼书案之上的信函,想了想,还是把它烧掉了。
书房外,老夫人派来的人已经等了好久。聂靖远出去的时候,那人明显舒了一口气。
“走吧!”聂靖远理了理衣襟,便朝着正厅走去。
一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聂靖远却有些恍惚。上一次与家人一道过春节时,这些雪可是最大的乐趣啊!父亲与母亲坐在屋里,他和妹妹滚在雪里。一晃眼,便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现任卫国公聂靖远,自小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大齐立国之时,卫国公不过五岁。佑康二年,景帝分立四大将军,老国公便带着刚满六岁的儿子去了前线,此后十年,大齐北境战乱频繁,老国公再未返京。大齐佑康十一年,北地十国联兵来犯,老国公力战而亡,其时年方十六的聂靖远力挽狂澜,破了北地联军的统一战线,自此大齐玉面战神之名响彻中州。
聂靖远走在没有一点积雪的路上,步子迈得很慢。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真相了。这十几年的岁月就如白过了一般,往事历历在目,但是却不知孰真孰假。
前边儿就要到正厅了,聂靖远却停下了脚步。
那边灯火通明,却人影阑珊。聂靖远呆站半晌,在随从出声之前,迈步进了正厅。
正厅里,他的母亲和妻儿围坐在桌旁,脸上都带着和煦温暖的笑,他心里的寒意忽然间就都散了。
“将军回来了。”卫国公夫人见他进来,急忙起身。
“母亲!”他径直向老夫人走去,“孩儿方才在处理些事情,故而来晚了,请母亲莫怪。”
“没事,没事!”卫国公老夫人笑盈盈的,“公事要紧。”
聂靖远笑了笑,转身抱起两个孩子。
“爹爹!”小女孩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小男孩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襟。
“小霁跟哥哥在玩儿什么呢?”
“在说哥哥将来也要跟爹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小女孩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哥哥说爹爹是大英雄!”
“哦?”聂靖远转过头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两只手不停地绞在一起。
聂靖远失笑,温声道:“阿清也想当将军?”
“是!”虽然害羞,小男孩却还是回答地斩钉截铁,“爹爹是大英雄!阿清以后也要跟爹爹一样,上战场,护国家!”
“说得好!”聂靖远大笑,“不愧是我聂靖远的儿子!”
“你不经常回京,不知道阿清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聂老夫人道,“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怕生!可是这力气啊,倒是大得很哩!”
“我的儿子!自然是随我的!”聂靖远很高兴,抱着两个孩子不愿撒手,“力气大好啊!力气大,以后学习骑射就更容易了!”
“是呀!”聂老夫人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这力气倒是跟你一般!你小时候,也跟头小蛮牛似的!”
想起了聂靖远儿时的事情,聂老夫人一时有些伤感:“你妹妹啊,自从出嫁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了,算算,至如今,也有七年了。”
老卫国公嫡长女,聂靖远之胞妹,十五岁时嫁给了佑康十三年的状元郎,此后便跟随夫君远赴大齐东境。大齐佑康十三年的状元郎姜睿,虽出身寒门,但是个有真才实干的,到了东境便破获不少大案子,深受羽扇将军的器重,于是本该三年任满便回京的姜睿,便一直留在了东境。
见母亲又开始伤感了,聂靖远心中有些内疚。
“是孩儿不孝!”他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多回来看看母亲。妹夫的职位也没有帮上忙,害的妹妹一直离乡背井。”
“说什么傻话!我儿子是天底下最孝顺的人了!”聂老夫人眼眶有些湿,说话却始终温温柔柔的,“你不回来,是为了大齐,为了百姓,娘都知道呢!我的儿子是个大英雄!你妹夫的事,总是要靠他自己的,旁人使劲算什么?若是他不愿回来,旁人再怎么使劲也是没用的。倒是你啊!回来了,就多点时间和两个孩子相处!从他们出生到现在,你都没怎么陪过他们呢!”
“孩儿知道!”聂靖远握着老夫人的手,“如今北境战事告一段落,我这定北将军也能闲一段时间了。”
“那就好啊!那就好!”聂老夫人向两个孙儿招招手,“你们过来!”
两个粉嘟嘟的小娃娃摇摇摆摆颠颠儿地向老夫人跑来。
“祖母!”
“祖母!”
“哎!祖母的小心肝!”聂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这两个小家伙呀!”
每逢节日,孩子们总是最开心的。所以在这年夜饭桌上,有着两个孩子的闹腾,倒是和乐融融,一片欢腾。
聂老夫人身体不好,所以子时刚过,便被聂靖远催着前去休息了。聂老夫人拗不过,只好先去了。
正厅里,蜡烛烧的啪啪作响,两个小孩子玩得累了,在父亲的怀里渐渐睡去,周围伺候的人也早就被聂靖远打发走了。聂靖远和聂夫人就这样相对坐着,谁也不说话。事实上,从这年夜饭开始之初,聂夫人只说过不超过五句话。
更漏声声,烛影曈曈。本该一片融洽的大年夜,气氛却有些诡异。
“多谢你!”聂靖远先开了口,他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两个孩子,心早已化作了一汪柔泉。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孩子的脑袋。
“将军何须言谢,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聂夫人始终温温婉婉,态度恭顺的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
聂靖远的动作顿了一瞬。
“澜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聂夫人却始终低着头,只是轻声回了句:“妾身在。”
再无半点反应。
“澜歌,”聂靖远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好好地,就我们一家人!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聂夫人却一直没有抬头,甚至就连呼吸声也轻得让人感觉不到。
外面狂风忽作,将紧闭着的门一下吹开。
聂夫人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爆竹声再起,赫然已是五更天了。
“年过了呀。”聂夫人轻声说。
只是外面爆竹喧天,对面的人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她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