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山里八月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微凉意,叶殊行却只身着单衣,一直坐在台阶上。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地面,眼神空洞涣散。
身后一门之隔的屋子里,是陆宁玥最后的希望。如果连那个人都没有办法的话……他不敢往下想!
周围是阵阵虫鸣,他的心却比虫鸣更闹。万千思绪,却理不出一个节点。
“吱呀”一声,门开了,柳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到叶殊行坐在台阶上的背影,寂寥的如同设置了一个结界。他叹了口气,坐到了叶殊行的身边。
“放心吧!易前辈浸淫毒术一道数十年,这世上就没有他解不开的毒。有他在,陆姑娘一定会没事的。”柳生看了一眼叶殊行,见他还是同方才一般的样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相信易前辈。”他道,“易前辈施毒解毒的功夫连师父也是赞叹不已的。只是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师父也不知道他的行踪。陆姑娘中了毒,却有运气遇到易前辈,就证明她是个有福之人,上天不会就这么让她轻易死去的。”
叶殊行嘴角动了动,目光有些回拢,只是整个人却还是如同一根紧绷的弦。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叶殊行的声音沙哑,“多谢你,柳生!”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
叶殊行扯了扯嘴角:“我心中有些不安。阿玥的医术很好,我以为,比之你也是不差的。而且她一向机警,万不会无故受伤。今日遭此暗算,幕后黑手定然早已有了周全的计划。既然如此,那受伤的人就绝对不会只有阿玥一个!”
“那你觉得事情该是怎样的?”
“不知道。”叶殊行摇摇头,“我听到阿玥出事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过去了,之后便带着她来了普济寺。所以之后长公主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也不知道,也就不好推测。但我估计,怕是与逸王殿下脱不了干系的。”
“你这么肯定?”柳生看着他,“为何?就因为这是他的选妃宴?”
当然不是!叶殊行紧抿着唇。他该怎么说呢?因为那个人是逸王殿下,所以陆宁玥才会乱了方寸,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并非如此。”他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一时半会儿与你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再同你解释吧!”
柳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打断。
“公子!”来人正是青松。
叶殊行点点头,道:“如何?”
“逸王殿下似乎受了伤,一直待在长公主府的墨云轩中没有出来过。属下一直待在周围,听到了诊脉离开的太医的话,说是逸王殿下身体并无大碍,明日一早应该就会苏醒。”
“果然!”叶殊行右手缓缓收紧。他的推测是对的,只是,阿玥却不是因为逸王殿下而方寸大乱所以让对方有可乘之机,而是,她豁出命来,救了逸王殿下!
“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有一件……”青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徐临灏和祝君仪可能会定亲的事情说了出来。叶殊行听完之后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徐临灏终于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不是很好吗?”柳生道,“你又在担心什么了?”
“说不好。”叶殊行此时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究竟谁是正主?谁又被误中副车?又或者,这就是一个大局,被牵连的人都是其中的棋子?
“你小子就是心眼儿太多!”柳生嗤道,“你未婚妻还躺在里面呢!你就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扔到一边不行么?你不过白担了个状元的名头,如今连官职都还没有一个!老是担心那些皇亲贵戚之间的猫腻有什么用?那些拿着俸禄的人都没有你上心!”
叶殊行嘴角扯出一抹笑:“有些事情是万万计较不清楚的。我不过,求一个心安罢了。”
“心安?你真的能做到么?”柳生其实很想问问他,这么多年鞍马劳顿为他人作嫁衣裳,他心中到底作何感想?他做的那些注定永生永世不会被世人所知晓的事情成为他人的功勋受万民敬仰流芳百世,他又可曾有过不甘?只是他看着叶殊行的神色,还是没有问出来。他一直知道答案的不是吗?若是叶殊行真的在意这些,当初便不会费尽心思去了北境了。
“不过心安而已。只要将我想做的事情都完成,只要无愧我叶家后人的身份,只要我所在乎的人都安安稳稳,那我便心安了!”
柳生忍不住笑了:“叶殊行,怎么从前我从不曾知晓你是如此贪心的一个人呢?你想要万事顺心,想要家族昌盛,想要与心上人白头偕老。世间所有的好事几乎都被你占去了,你却说这不过才堪堪心安而已?”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不贪心。”叶殊行不以为忤,只道,“我心之所向,便是我力之所及。我能为我的贪心埋单,且不曾碍到任何人。于我而言,这便够了。”
那么你的未婚妻呢?她如今这般状况你可曾预料到?柳生差点将这些问题脱口问出,只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转头看向了天边,今夜无月亦无星。他忽然就觉得叶殊行的路也如今夜的夜空一般,本该是一片坦途星光璀璨的人生,却总有乌云蔽月,只能凭着一颗赤子之心摸索前行。但,又能前行多少?
“你先去吧。”叶殊行对青松说道,“你回去守着逸王殿下。不管他身边有没有人,你定要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一刻!”
“是!公子!”
“还有一件事情。”叶殊行顿了一下,道,“你可知祝小姐如今身体状况如何?”
“不知。”青松道,“禹王妃护得紧,直接将祝小姐带回了禹王府。属下只知道祝小姐离开长公主府的时候该是昏迷的。”
“想办法查清楚祝小姐如今的情况。尽快告知于我。”
“是,公子!”
青松自领命去了。柳生却似乎十分不赞成他的安排。“如今最需要保护的该是你和你的未婚妻吧?逸王是皇家的人,自有皇家保护。你怎么连这个心都要操?”
“我自有分寸。”叶殊行道,“何况,这里不是还有你么?什么人会这么大胆,敢在普济寺行凶?”
“敢情你是把我当护卫使了呀!”柳生不住摇头,“我这护卫价格可不便宜,叶公子确定请得起?”
“那柳护卫不妨开个价,在下可以先估估价,看值不值这个钱!”叶殊行神色未变,“若是柳护卫价格合适,在下可以考虑长期雇佣。”
“不用想了,就凭你的身家,再过两辈子也不可能请得起的!”柳生老神在在。
“无妨!阿玥的功夫只会在你之上。”
“……”柳生觉得他的担心绝对是多余的,还有力气这么跟他针锋相对,那就证明叶殊行根本就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脆弱!
“柳生,”叶殊行忽然道,“那位易前辈究竟是个什么人?”
“高人!”柳生虽然不满意叶殊行把话题转的如此之快,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易前辈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医毒双修的高手,师父曾说,这世上毒物千奇百怪,没有任何人能完完全全把握其奥秘。易前辈是唯一一个最接近于掌握毒物规则的人。”
听得柳生如此说,叶殊行渐渐放松了心情。济慈大师的论断向来是不会错的,他如此推崇这位易老先生,想必他定是有过人之处的。阿玥是同逸王殿下在一处的,那么他们中的必然是同一种毒。如今逸王殿下已无大碍,那就证明是阿玥救了他。既如此,那便证明此毒并非无药可解。易老先生如此厉害,阿玥定然是能平安无事的。
想通了这些,叶殊行总算是有心情来仔仔细细想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了。他本来没有任何思绪,但是方才青松提到的徐临灏和祝君仪一事却给了他理清事件的突破口。如今看来,对方的目标该是祝君仪和逸王殿下无疑了。至于徐临灏和阿玥,该是对方误中副车。只要知道祝君仪如今的身体状况,那么整个事情就该明了了。
只是,算计禹王目前唯一未曾婚配的嫡女和逸王殿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算计真的成了,那不是反而给逸王殿下添了一大助力么?就算陛下猜疑,也不会轻易就动禹王府。到陛下能动禹王府之时,逸王殿下肯定已经羽翼丰满了。
叶殊行揉了揉柔眉心。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复杂了,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招数,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很被动啊!再这样下去,局面完全不受控制,他的计划就再难进行下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歇一歇?”柳生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肯定又在寻思那些所谓的朝廷大事了。“你早晚是要归隐江湖的,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我倒宁愿你现在想的是你未婚妻!至少,想的是有盼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