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雨,雷鸣阵阵。普济寺后山的彼岸亭,此时却有一人端坐。周围天色沉沉,树影摇乱,亭中人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肯分出半点注意到周围。
花雨入镜湖,纷纷开且落。
雨丝渐起,愈下愈大。恍然间,雨幕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影子越走越近,不多时,便到了亭子中。
“阿玥怎么样了?”还未摘下斗笠,他便开口问道。
“不好。”叶殊行眼神还是看着亭子外面的风雨,“易前辈说,她的毒已经解了,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一直醒不过来。”
周恪把斗笠放到桌边,眉头紧皱:“没有其他的办法么?那个人是谁?只要有办法,不论多困难,只要他说出来,我都能做到。”
叶殊行这时方才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复杂,看得周恪满头雾水。见周恪眉头皱得更紧了,叶殊行忽然笑了。
“我又何尝不想……但凡有办法,哪怕上天入地,我便都去做了。可是……阿玥,可能随时都会醒,也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他在屋外坐了一夜一日,昨日傍晚时那位易前辈终于出了房门。天知道他说阿玥的毒已经解了的时候他有多高兴,只是可惜,进屋前有多高兴,进屋后就又多失望。阿玥还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除了眼底的青色褪去,除了嘴唇微微有了血色,其他的还是半分未变。
“她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已无性命之忧。但,醒来之期不定。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到你死去的那天,她也未必会醒。”
大起大落,何为大起大落?在他连中三元以为可以大展身手那天却被告知此生都将没有入朝的机会时,他的心情都未曾如那时一般。原来天堂地狱,真的只在一瞬之间。
“该死!”周恪一拳砸在石桌上。照叶殊行所说,珈珈这样的情况应该是脑神经受损了。除非有奇迹,否则珈珈可能要当一辈子的植物人!周恪如今简直想杀了那个人!“阿玥现在在哪儿?”
“陆老夫人带她回去了。”想起陆老夫人见到阿玥时的神情,叶殊行又是一阵神伤。
周恪拳头越攥越紧,那个人最好祈祷有奇迹发生,否则天涯海角他都一定会找出幕后黑手!
“说说吧!你的计划。”叶殊行既然约他出来,那就一定是定好了计策的。按照这小子的行事套路,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不可能不做文章!
“我需要殿下配合。”叶殊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关于幕后黑手我已有思量,让他现出原形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若是殿下能配合我,必定能早些了结此事。”
“那人是谁?”果然玩儿政治的人心思都是百转千回。要按周恪的性子,直接找那人打一架,欠情欠命算算清楚,该怎么还就怎么还!简单直接还有效!
“请恕在下不能告诉殿下。”叶殊行并不打算松口,“此事殿下只需配合便是。”
“不能说?”周恪冷笑了一声,“难不成叶公子到现在还想着要维护你所谓的大局?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还是趁早散伙的好!我周恪只是个普通人,走不了您所谓的王者之路。我们不是一路人,僵持下去对谁都不好!阿玥是受我连累才会这样的,我会自己找出幕后黑手,就不劳叶公子费心了!”
亏得他还在珈珈面前替他说好话!之前他简直是瞎眼了!如果珈珈能醒过来,他一定想尽办法破坏掉他们的婚事!
“殿下打算怎么找?”叶殊行并未因为周恪的一席话而有任何的改变,他的语气依旧淡然,“明察?您觉得陛下会给您多少助力?或者幕后黑手又会出多少招数来阻拦您?暗访?您如今能依靠的力量有哪些?哪一个人不是旁人送的?或者您想单打独斗?只凭您一人之力去找出幕后黑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您找出了那个人,您又怎么报仇呢?”
说到这里,叶殊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看着周恪,语气冷然:“在下说句不中听的,怕是在您找到幕后黑手之前,便已经先遭毒手了。毕竟,这局可是冲着您来的!”
周恪本能的想要反驳,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反驳不了!这小子虽然说话不中听,可是确实是把事情看得很透彻的。凭他一己之力,的确很难解决这件事情。关键是他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
虽然如此,周恪却不想轻易给这小子好脸色。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大爷我会怕?”周恪冷哼一声,“什么魑魅魍魉都放马过来好了!我要是眨一下眼睛算我输!”
“殿下有这样的决心自然是好的,如此,在下便放心把事情交代给殿下了。”叶殊行只当做周恪已经答应了,“殿下放心,阿玥的仇我一定会报。参与进的人,不论是谁,我都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周恪愣了一下,“等一下,我似乎,还没答应你吧!”
叶殊行抬头看着他,“那么逸王殿下,您要拒绝吗?”
“当然不……”
“那不就结了!”叶殊行道,“既然您没想过拒绝,那便是答应了。”
“……”这招是跟珈珈学的吧?绝对是!
雨越下越大,亭子已经挡不住雨势了。两个人的头发都有了湿透的迹象。尤其叶殊行,他未曾穿戴斗笠蓑衣,整个身子几乎都要湿透了。
周恪看着叶殊行,犹豫再三还是把斗笠递给了他:“你带上斗笠吧!好歹能遮一遮。”据说古代的读书人都身体不好,这小子一看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要是淋了雨生了病,那他怎么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不必了,”叶殊行摇摇头,“反正都要湿透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多谢殿下关心,还是殿下带着吧!”
周恪切了一声:“不带就算了!还有,不要以为我是关心你!要不是看在阿玥的面子上,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周恪这辈子……啊,不!加上上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跟政客打交道。小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叔叔伯伯阿姨,每一个都说着八面玲珑的话,可是背后呢?当面说的最完美的那个人,真实的面目一定最丑陋。这是他观察了十几年之后得出的结论。
叶殊行笑了笑。如此大言不惭的在自己面前说出关于自己未婚妻的话,这位逸王殿下究竟是势在必得呢还是坦坦荡荡?他们之间有故事,叶殊行十分确定这一点。可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他和她之间的生活轨迹,除了在南燕的那三日就再无重合。最多,再算上北邙城的那几日。可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与信任并不像是那短短的时日里就能生成的。饶是叶殊行聪明绝顶,智计无双,却也猜不透他们之间的秘密。
“逸王殿下,”叶殊行忽然道,“在下有个问题困扰多时,想请殿下指点一二。”
“叶公子居然也有需要我指点的时候?”周恪斜眼看着他,“既然公子都说了,如果我不指点,是不是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叶殊行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来说,而是认真的看着周恪,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搞清楚的一件事情:“殿下可否告诉我,您与阿玥,到底是什么关系?”
气氛有一瞬的静默,周围是大雨倾盆的狂啸,亭中却仿佛生成了结界。两个人对面坐着,眼神交汇,一个安然锐利,一个坦坦荡荡。
好久,周恪忽然笑了。“你赢了。”他的眼神里也有了笑意,“不愧是智计无双算无遗策的绿竹公子,你的确很聪明。”
凭着他的敏锐,不会感觉不出他与阿玥之间的情谊。阿玥骗不了人。虽然这丫头一直喜欢装神弄鬼,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就容易掉链子。何况,还是面对叶殊行这样的心机少年。叶殊行能谈谈坦荡荡的问出这个问题,正好证明他足够聪明。若是答案是好的,他开诚布公还能赢得好感。若是答案不好,凭着他的心机也一定可以将事情往有利于他的方向引去。想想今年他不过十八岁吧,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还在军营听着教官的命令不停地日常训练呢!可是人家呢,已经能够左右天下局势了!这不能不算是差距啊!
周恪很想再逗逗这小子,可是余光却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在发抖的手。好吧!再聪明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遇到喜欢的姑娘也还是会患得患失。虽然这小子的性格他不喜欢,可是阿玥难得遇到一个肯为她犯傻的人,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放过他了。
周恪回视着叶殊行,目光真挚。他道:“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世间事向来变化无常,没有人能够完全知晓这世上存在所有事件的正确规律。我与阿玥的关系如何,该由阿玥来跟你说。等阿玥醒来后,你不妨亲自问问她吧!若是你到时还想知道的话。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跟阿玥,是战友,是兄妹,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但绝对不曾有过男女之情。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