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佑康二十一年八月初九,祁东王世子萧咎入京,向景帝请婚,言说将娶安平候嫡长女傅君芜为妻,请皇帝玉成。景帝思虑再三,终是同意了这件事情,且在萧咎的再三请求之下,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婚礼的安排如此急切,自赐婚至礼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于是免不了又引起一番流言蜚语。关于安平候大小姐的传言一时间甚嚣尘上。
人们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的,尤其当一向不入眼的人有朝一日却凌驾于自己之上时,这样的恶意揣测便会更多。安平候家的大小姐,除了在一年前惠宁长公主府的赏菊宴上拿了一次魁首之后,便再无太大的建树了。而安平侯府又是一向为人诟病的末流世家。如今,安平侯府的大小姐却攀上了祁东王这个靠山,京城中眼红的人自然不少,故而这流言自然也就不会太温柔了。
然而这次,流言来势汹汹也去如山倒,只传了三日,便如同雪泥鸿爪一般,消散无踪了。
“这么看来,虽然萧咎是个熊孩子,但在疼老婆这件事情上倒是不含糊呀!比叶殊行那小子强多了!”
周恪坐在自家的后花园里,看着满园的苍翠,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咎是个熊孩子,从来不按着规则办事,所以哪怕是在京城,他下手也不会含糊,处理起这些事情也就更有效率。反观叶殊行,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大局,等他将事情处理好,黄花菜都凉了!
周恪还在发着呆,便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很快的靠近。好吧!清闲日子看来又要结束了哟!
果真,朱喜气儿都没喘匀,便开口说道:“殿下,陛下口谕,让您即刻进宫面圣!”
周恪进宫去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像叶殊行那小子预料的一般,景帝派他前往祁东,参加萧咎的婚礼。他觉得这差事实在是很简单,比起上次去北邙城不知好了多少倍。一路看看风景散散心,到了后吃吃喝喝凑热闹,简直抵得上公费旅游了!只是他领了差事的当天晚上,逸王府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哟!青松呀!简直是稀客呀!怎么着,你家少爷对你不好,想跳槽了?”周恪当时正打算上床,却忽然看到床头出现了一个黑影,差点以为是闹鬼了!
青松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让我告诉殿下,此去祁东,务必要小心行事。若是遇到危险,可以去寻祁州刺史姜堰。”
“姜堰?他又是谁?”叶殊行的手下还有个刺史?周恪觉得他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对叶殊行的态度了。
“姜大人是聂将军的妹夫。”
“聂靖远的人呀!”周恪摸着下巴,“我不过是去喝个喜酒,能遇到什么危险?你家少爷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青松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扔到了桌上,“这是公子给殿下的信,若是殿下看了之后有回信,便写了由属下带回。”
“哟!脾气还不小!”周恪拿起信来,仔细看了。
“呵,果然不能太高估他!我说怎么这么好心来关心我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周恪靠在床头,懒懒的说道,“回去告诉叶殊行,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让他好好看着珈珈,若是我回来的时候珈珈有任何三长两短,或者我又听到谁在嚼舌根,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青松在原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似乎还在等着周恪的下文。
“行了!你可以走了。”周恪看着他,忽然笑了,“信我也不写了,大爷没那闲工夫!你可得把我的话一字不落的带到啊!不然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我不放过的,可就是你咯!”
青松径自离开了。周恪依旧靠在床头,看着面前的烛火忽明忽暗,心中有些烦躁。
珈珈的病来的奇怪,这么多天依旧毫无起色,这实在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这些天他翻了很多这个时空的医书,也明里暗里打听了许多常见病症及疗法。他总觉得按照此时医术的发展水平来看,根本不应该会有能造成神经死亡的毒药才对。或者说,即便有,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功效,能够让珈珈轻而易举的就中了暗算。毕竟珈珈学了那么久的医术,对这些东西不可能没有防备的。然而事实却是,珈珈此时尚且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才重逢就要分别么?老天爷,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玩儿我!”周恪揉了揉眉心,忽然就觉得很无力。
他本以为此去祁东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与在京城掺和进叶殊行与诸王的博弈之中相比,几乎可以认为二者之间是小学数学与微积分的差距了。可是方才看了叶殊行的信,他才意识到,这******明明就是概率论和数学分析才对!别无选择,每个人都别无选择!可是至少,别人的路上还有个歇脚的凉亭,而他呢,早就站在了绝壁上,前后都是宽不过一尺的小道,进无尽头,退无可退!
他起身走到烛火旁,将叶殊行的信件放到了火上。火光大盛,照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一如他将要走上的那条路,晦暗不明。
右丞相府,五柳院。
叶殊行端坐书桌后,听着青松传回的话,目光却始终望着桌上铺开的纸。
“我知道了。”他道,“你先下去吧。”
青松应声告退。叶殊行却一直保持着那姿势,许久未变。
良久,他长叹一声,无力地靠到了椅背上。
他是有办法让逸王殿下不必跑这一趟,但他却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逸王殿下一事本就是个死局。南燕使臣即将来访,若是逸王殿下留在京中,双方碰面便是必然的。他深知逸王殿下在南燕那十几年绝不可能仅仅是待在柳园吃吃睡睡发发呆那么简单,所牵扯到的势力关系错综复杂。而此次南燕派人前来,尚且不知其意如何,故而只能见机行事。一旦有那么一点苗头被有心人寻到,接下来的事情便很难控制了。而前往祁东,虽说前路未卜,危险未必会比留在京城中少,但是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况且,事情的真相未必就如同他所料想的那样。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又转到桌上铺开的纸上。烛火微动,照得画纸明明灭灭,那上面的人儿似乎也生动了些。
青衣长剑,眉头微挑,一双丹凤眼里流出的风华,便是男子也鲜有能及。
叶殊行是没有看过陆宁玥练剑的,可他就觉得那就该是她练剑时候的样子。长剑在手时,她便是所向披靡的巾帼女将了。
“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对不对?”他喃喃道,“逸王殿下哪怕是与秦焱打一架也都比碰上南燕的人要好。”更何况,当初在北邙城胜过秦焱的“五皇子”可不是如今京城中的逸王殿下呀!
叶殊行呆呆的看着那幅画,忽而笑了出声。
“说起来,我还未曾正经的看过你练剑呢?”他道,“我一直想着,我们成亲之后,便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时候,必然是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到那时,我们便时常到处走走,去看看你一直感兴趣的药材。你采药,我便同你画几幅画。闲暇时候,我弹琴,你舞剑,再养些花草。过两年……”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瞬。
“过两年,”他再次开口,语气有些哽咽,“我们便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儿一女,哥哥和妹妹,你教他们功夫,我教他们识字,待他们长大了,我们便一同去游历……”
叶殊行的声音散了下去,他伸手轻抚着画儿。
“你说,”他的声音缥缈不定,“我是不是真的太贪心了,所以老天才会这么对我……那么,我便换个心愿如何?只要你能醒过来,其他的一切便都不作数了好不好?只要,你能醒过来……”
一瞬间风从窗户涌了进来,烛火几乎同一时间便灭了。窗户大开着,外面,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