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瑶身体僵硬倒地,她眼睛睁大,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被算计了。
要说她虽不算是用毒高手,却也算是老江湖,进殿来不曾闻到什么味道,难道是在智府待得久了连功力也减退了吗?当真是富贵安逸使人老。
她看到黑衣男子缓缓起身,足见轻点,从窗户飞了出去,好熟悉的身法。
这人究竟是谁?
身体被老妪们抬起,通身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一番沐浴洗漱,给她穿上了画中女子的衣服,画了一样的妆容,左手里塞了一本册子,右手塞了一柄长剑。
“像!实在是像!”无臂男子喃喃自语。
智伯瑶盯着镜中的自己,简直就是那画中女子走出来一般。一个大大的疑虑浮上心头,画中女子究竟是谁,流光已经被证明是春雨教的细作,而师父方无隅竟然委托这样的人前来偷袭春雨教吗?究竟是没看出来,还是刻意为之?
师父,你到底在哪里?徒儿实在看不穿您的妙计,还请师父指点一二。智伯瑶闭上眼睛祈祷着,只可惜,祈祷无用,这件事她本该知道的。
天光一点点地渗入这仿若地狱的屋子,将房间照的通亮。
“起!”伴随着一声长啸,智伯瑶被人放到了一个莲花台上,抬走了。
周身雾气缭绕,不仔细追究还真有些仙境的味道。
只可惜,智伯瑶鼻子一闻,便知这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把戏。
那边,巫怀慕终于把事情瞒不住了,跪在卫永昌面前。
“砰”的一声,那是卫永昌扔了一个茶盏出去,堪堪擦着巫怀慕的脸颊飞过,她也不敢闪避。
“主子,此事我也有责任。”道隐也跪下了替巫怀慕求情。
“你也有份?”卫永昌怒不可遏,“她不见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本以为智姑娘只是一时玩兴起,忘记归家,师妹来找我,是我让她压下去这件事的。”
“你?”卫永昌问,“结果呢?”
“属下率众人找了几日,一直也没有消息,只好……”
卫永昌握紧拳头:“罢罢罢,依照她的聪明悟性,这些日子里只怕是对我们的部署一清二楚,你们没有她的音信也可原谅。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要逃。”
这几日来商量京都布防、拉拢中立官员,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如今智伯瑶消失,对他更是致命一击。
“难道我便是这般令人讨厌?”卫永昌想到此处,眼前不禁浮现那较弱的身子躺在自己怀中的滋味,一时间千愁百感涌上心头,胸中悲愤难耐。
道隐见卫永昌紧紧按压着胸口,便知他内心郁结牵动了旧伤,连忙劝慰:“智姑娘失踪前曾去过茶楼一趟,属下猜测也许循着方先生的行踪便可见到她。”
“他?”卫永昌想到了那日方无隅身上的新袍子,心里便一分分冷了下去。
“属下愿意前往……”巫怀慕自告奋勇要前去。
卫永昌猛地一拍,整张桌子都碎掉了,害的跪在地上那两人把头埋得更低不敢作声。
“不必找了,不必了!”卫永昌失声道,“假若她躲着我,那我又何必……”
话说到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卫永昌挥挥手,让巫怀慕退下去了。
道隐跪着上前:“主子,天寒,早些歇着吧。”
卫永昌恨恨地叹了口气,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低头看一眼这忠心耿耿的下属,只说了声:“今天的事,是我鲁莽了,你先起来吧。”
道隐哪里敢,把头叩得砰砰响:“能为主子分忧,是属下的职责。”
“外面江姑娘来了,您看见还是不见?”管家敲敲门,因着知晓主子在发脾气,也就没敢推门上前,自从主子遇着这智姑娘,脾性大改,还是一贯的宽厚,只是常常阴晴不定,别看现在主子好像一点儿都不挂念了,管家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过不了两日,主子非要回心转意。
“她来了吗?”卫永昌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神色如常,仿若方才那个打砸东西的恶鬼根本不存在于他的体内,“那我们走吧。”
步入前厅,江水寒已经等在那边了,听到脚步声,她便笑意盈盈回头看,虽然丫头提醒她“永昌王那个呆子,小姐你对他笑的再多,可他眼里还是没有你”,但是江水寒不在乎,她认定的事情,岂是能轻易改变的。
不出所料,和猜测的一样,卫永昌没有注意到江水寒换了新的妆容,也没有注意到她换了新的耳坠,更不知道她腰间系着的荷包上面纹着的图案是什么寓意。
卫永昌只淡淡一句:“江小姐如此心系家国大事,倒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会做些从家里偷出名单的小事,跟你这样做实事的王爷比起来,终究还是差远了。”江水寒抿嘴笑了。
不知为何,卫永昌觉得江水寒的笑意是如此的拘谨,与眼前的一个笑影重叠,却又逊色许多。
“江姑娘请稍候片刻。”卫永昌冲道隐招手,“先前跟你交待的那件事,你去办。”
无需多问,道隐心下便明白卫永昌说的是那件事,应了声便退下去了,马不停蹄地调动部分人马赶往春雨教众聚集地。
从卫永昌的眼神里,江水寒何曾读不出什么,可是她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商讨许久,基本上确定下这次动乱的规格和叛军可能进攻的路线,并随之想好了应对的计策。
卫永昌亲自出门送了江水寒上轿:“江姑娘玲珑聪慧,江老将军若是知道……”
“我爹爹若是知道我胡乱跑出来,背着他跟你见面,恐怕是要狠狠责罚我一顿。”江水寒反手握住了卫永昌的手腕,一双眼睛里的柔情化作春水要涌进卫永昌的心里去。
卫永昌只是低垂了眼帘:“姑娘帮了京都百姓一个大忙,避免了一场祸事,我替各位百姓谢过姑娘了。”
江水寒松手,只嗤嗤笑了:“替京都百姓道谢,王爷这话说的大了。”
看着江水寒的轿子离开了,卫永昌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王府。
“小姐你看那呆子,方才你同他讲话时,他都不正眼瞧你,”江家姑娘的丫头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替小姐不值得,“这永昌王有什么好?说起来我就生气,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位智姑娘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只会舞刀弄棒的,哪像小姐你,能帮王爷分担……”
“你这小丫头,再胡说,我可就要把你的嘴巴缝上了。”轿子里的江水寒面上浮现了红晕,忙制止了多嘴的丫鬟。若说为什么喜欢永昌王,大概因为见他那一眼便误了一生。
江水寒曾随着母亲回外祖家,路上却遇到了流匪。
一家人出行时本为低调,也没有遣多少人跟着,一时间江水寒还以为再也无缘活着见到外祖。那地方偏远,知县又是个不管事的,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半路上杀出了一支军队将那流匪打得节节败退,江水寒撩起帘子想要瞥一眼,却被娘亲厉声喝止。
于是江水寒只能隔着帘子,隐约看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从马上跳下,少年的英气,便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要嫁人便当嫁这样的人才是。
智伯瑶这边,正忙着做傀儡,被人抬了出去。
殿前聚集了不少教众,见到智伯瑶仙气飘飘地出场。
教众们忙跪了下去,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福泽寓吉,神恩永驻!”
智伯瑶冷笑,却听得一声音从身旁无臂白衣男子的体内冒了出来:“起!”
这声音明显是女子之声,白衣男子原来会写腹语。
想来这春雨教的教主应该早就死透了,于是一伙人每年都要掳来与教主眉目相似的少女做傀儡。
可怜这教众,被人利用了却还一心以为是在执行教义。
讲完教义,三十五个白衣女子上前来。
她们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纱衣,头上戴了斗笠看不清面容。
但从她们迟滞的脚步来看,应该是被下了药才是。
“这些女子,都是外面那伙贼人的党羽!”无臂男这时讲话却是用了他的原声,那毒蛇一样沙哑的嗓音。
“但是,我们抓住了她们,我们教化了她们,这两日,教主亲自开导她们,她们已经幡然醒悟了,决心洗刷自己从前的罪孽。”
说完,那三十五名女子从衣袖里掏出明晃晃的匕首,猛地刺入自己的小腹。
智伯瑶想要制止面前这人间惨剧的发生,只是为时已晚,而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能动了。
幸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三十五个白衣女子身上,并未注意到智伯瑶的异常。
智伯瑶试着让真气在全身游走了一次,发觉筋脉已经畅通无阻,那雾气的效力已经消失了。
面前的场景愈演愈烈,彷如人间炼狱。
白衣女子们听从指令,用匕首在自己的肚皮上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徒手将内脏拽了出来……
鲜血流了一地,就算是智伯瑶这样的杀手,也忍不住要吐了,从前她动手都是快刀子,动手的人不沾血腥,被屠杀的人也了无知觉。这春雨教果真处处透露着一股邪气。
白衣男子继续说话了,大意就是这是教主的恩赐,请诸位享用。
智伯瑶还没弄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面前的教众疯了一般扑到还未死去的女子身边,用手举起了还温热的内脏,一阵感恩戴德,然后生吞进了腹内。
再也受不了这血腥残暴的场景了。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一声惨叫,长剑贯穿了白衣男子的胸口,他紧紧地握住了剑锋,似乎还想要粉饰太平,还想要保持冷静,他一手聚力,想要将智伯瑶击倒。
只是吃过一次亏的智伯瑶根本不可能给他出手的机会,两剑毙命,走的很痛快。
这边的骚乱自然将那些茹毛饮血的教众吓住了,他们手上捧着还没有吃完的内脏,血液湿哒哒淋了一脚。
如果这些人都做过这样的罪行,大概也都不会值得原谅了,智伯瑶面不改色,将长剑从无臂男的**里拔了出来。
怪,只怪你自己穿的白衣服吧,鲜红的血液在伤口周遭晕染开来,如同几朵鲜艳的花。
智伯瑶缓缓站起身来,将带着血液的剑举过头顶,口中说道:“以身殉道,神恩永泽!”
教众们“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不是教主的失手,而是要带领他们永登极乐。
一个个拿出匕首,虔诚的跪倒:“以身殉道,神恩永泽。”
智伯瑶大步从莲花台上走下来,所过之处,两耳都是血肉撕裂之声。
缓缓踏着血液前行,左手捧着册子,开始战栗,自己做错了吗?
右手的长剑在地上划出火星,随后又掉落在血泊里消失不见。
上万人,用这样狂热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前一刻还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现在已经满地只有一个活人了。
智伯瑶转过身来,看了满地横七竖八的人,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狂热的微笑。
“但愿真有神恩可以洗清你们的罪责。”智伯瑶笑笑,只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倒地的无臂男,似乎还在挣扎,用嘴从衣领里叼起什么东西,一束烟花升上天空,如春雨一般散落四方。
因着是白天,烟花的光芒不甚猛烈,只是声音确实惊人。
看来那孙子是叫了外围的力量来支援。这么说来,在外围抵抗的那一群人八成是不信教的,智伯瑶想着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来把这身衣服换了,不然一会儿撞见大军可没有地方说理。
走之前,智伯瑶搜了那无臂男的身,想着也许能发现些有用的线索,不料却在无臂男的胸口处发现了春雨楼的标志。
难道春雨教也是方无隅一手建立?智伯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这时再想走,已经有些困难了。
一把剑抵在了智伯瑶的脑后,她不敢轻举妄动:“阁下是何人,有什么指教?”
“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何指教?”流光站在那人身后,“苦心积累的事业被姑娘毁于一旦,姑娘真是好手段。”
“这话说的插了,你们若是放我走,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只可惜,是你们先招惹上的我!”智伯瑶缓缓转过身来。
“站着别动!”流光呵斥道。
智伯瑶不听,还是转身。
而那剑就在智伯瑶身上也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血液从智伯瑶的胳膊上流淌下来,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我想师父你是不会杀我的,对吗?”智伯瑶说完这句话,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衣人,虽然只能看到面具下的两只眼睛,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可智伯瑶就是相信,面前这人自己认识。
“你说什么呢?”流丹辩驳道,“好好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你的师父!”
“师父,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地上躺着的那个,难道不是春雨楼的杀手吗?”智伯瑶说,“师父,你有什么计划可以同我说,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知道春雨楼的杀手绝不会背叛,所以,这个所谓的春雨教……”
话音未落,智伯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把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虽然身经百战,但受这样的重伤,还是少数,智伯瑶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师父,师父……”智伯瑶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是冷的,可是身体却靠着一处热源,于是也没有多想,本能地朝着那热源的怀里钻了进去。
“还以为你死了,看现在这样子,八成是阎王不收你。”周围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