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瑶微微睁开眼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最终还是因为双眼模糊又直接闭上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全部力量压在那人身上,另一只手默默地去摸腰间的匕首。
没料到,被识破了,那人按住了智伯瑶那只不老师的手,在她耳边说着:“救了你,你却要忘恩负义,真是令人害怕。”
智伯瑶一丝气力也没有,只能打打嘴炮:“救我?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她的嘱托,我还真不会来救你。”
“谁?什么人?”智伯瑶头痛欲裂,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呆呆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没有人说话了,四周鼻子闻到了一阵香粉的味道,眼前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儿光亮再次被黑暗吞噬,智伯瑶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驾!”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暴喝。
颠簸,林间有光散落成碎片洒下来。
嗓子很干,如同着了火。
身后那人胸脯硬得很,咯的人难受急了。
头疼,发烧,如同有一颗钉子往脑袋里面钻。
“这是哪里?”智伯瑶说出半句话,这才发觉嗓音已经沙哑了,变得不像自己。
身后那人把缰绳一拉,马停了下来。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智姑娘,你醒了?”
“这是哪?”智伯瑶问。
“你受了重伤,我带你去求医。”
“你是谁?”智伯瑶又问了。
“属下道隐,受王爷命令前来。”
“道隐?”智伯瑶仔细打量,果真是他,“昨天晚上是你?”
“昨晚?”道隐抬起头来,“属下来迟,今天早上赶到的。”
“哦?”智伯瑶喃喃,“当然不是你。”
“智姑娘智勇无双,一人攻破了春雨教,属下……”
智伯瑶打断他:“你在哪里找到的我?”
“在宫殿外,姑娘身中一剑的情况下,还能手刃贼人百余人,真是……”
“我师父呢?”
“属下赶到的时候,方先生也在与贼人拼杀,此刻该在清剿余孽。”
智伯瑶心说,幸好你来的早,不然看到的就不是方先生在与贼人拼杀了,而是方先生杀了我。不过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受永昌王的指使吗?派道隐前来,说明杀她不是卫永昌的主意,那春雨教是谁的计谋?是师父一人策划,又或者卫永昌也参与其中呢?
“咳”智伯瑶吐出了一口老血,思虑过重,果然是会折寿的。
“智姑娘,我寻到你的时候,发现你的伤口已经做过了简单的处理,只是……”
“我自己处理的,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只好将就一下了。”智伯瑶抢先说。
道隐眼底闪过一丝怀疑,“龙脑香”这样的金疮药,这地方可是没有,智姑娘,这谎言说的不好。
只是道隐说到底不过是替主子来执行命令的,也就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他垂下眼帘:“伤口创面过大,恐怕有继续恶化的风险,我们应尽快赶回去,找个大夫……”
“不去!”智伯瑶斩钉截铁地拒绝,她有气无力仰着脑袋,“这里是哪里?”
“从这里到京都不消半日,姑娘莫要忧心。”
“我不回去了,”智伯瑶翻身要下马,“我不回去了。”
“恕难从命。”道隐的语气里透露着强硬。
智伯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把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智伯瑶颤颤巍巍要将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以此威胁道隐。
道隐却轻笑一声:“以姑娘现在的状态,您绝对快不过我,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我只是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无牵挂了,”智伯瑶冲他笑笑,“你为你的主子办事,我也不必难为你,只是,我想要在地上坐坐,这样一个要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道隐犹豫片刻,他向来只听令于永昌王,王爷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智伯瑶寻回来,一抬头,对上智伯瑶苍白无力的笑容,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内心,那双手先于脑子,伸出手去把智伯瑶从马上抱了下来。
她好像瘦了,他在脑海中稀里糊涂地想着。
这个地方不错,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前方是一片碧绿的湖水,微风吹过,吹皱了一池春水,林间树影斑驳,阳光照得人有了暖意。
智伯瑶身子有些单薄,没有道隐的搀扶几乎是站立不住。
道隐将自己的斗篷铺开了在地上,缓缓扶她坐下。
“你开心吗?”智伯瑶忽然开口问他。
道隐一怔,没料到智伯瑶会这样问自己,只是把目光移向别处,沉声道:“影子,是主人的影子。”
“哈,”智伯瑶笑了,“这样吗?你敢说你心里从来没有过些许别的想法?你敢说你的心里从未有过其他烦忧吗?难道世间真的有人能麻木不堪至此?”
智伯瑶抚着他的胸口,像是要把他的心抓出来拷问:“人,真的能不在乎吗?”
道隐觉得她这动作太过亲昵了,可是见她体弱又不好推开,只能由着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咆哮了一会儿,智伯瑶也累了,伏在道隐的膝头睡着了。
道隐捧起她的头颅,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一张小脸此刻才有了些血色不再那么惨白。
用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了两下,道隐心中如惊雷闪过,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破裂,再也藏不住了,对于他们这样的影子来说,有些错绝对不能犯……
“她的额头怎么烫成这个样子?”卫永昌问。
“属下赶到时,智姑娘身负重伤,许是伤势恶化。”道隐答。
“从那里到京都,只要两日的功夫,”卫永昌声音一沉,“可你却足足用了三日。”
“属下无能!”道隐跪下请罪,“智姑娘沿途说要看风景,属下拗不过,只好答应,谁料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伤口恶化得如此迅速。”
“幸好你还知道先把她送来神医这里治疗……”卫永昌闭上眼睛。
周围的人都知晓了他的习惯,闭上眼睛代表火气正旺,要么在酝酿,要么在化解,故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的。
道隐垂头等着责罚。
过了半晌,责罚没有等到,卫永昌将手放在道隐的肩头:“你起来罢,这件事罪责不在你。我还要嘉奖你,判断准确,没有将人带回都城,而是将她直接送到神医这边来,既让她及时得到救治,也免去舟车劳顿之苦。”
道隐没有起身,卫永昌也不勉强。
巫怀慕趁着卫永昌走远,站到了道隐的身边。
“你该去陪着主子,以免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道隐提醒她。
巫怀慕用鼻子闷哼一声:“这里,里里外外我都已经检查过了。”
“那你也该跟着。”
巫怀慕:“师兄,这时候你知道为主子担忧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巫怀慕蹲下来,轻声说:“只听从主子的命令,那就该直接将智姑娘送入京都,你此举,表面上得到了主子的嘉奖,可实际上你把自己置于火炉之中。”
“你这话,我不是很明白。”道隐说。
巫怀慕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装:“师哥,影子只该追随主人,这话你要往心里去。”
道隐闭上眼睛,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残酷的选拔,触目惊心的死亡,心有旁骛的代价……
“她的伤势如何?”卫永昌进屋询问神医老先生。
“这人的伤口,先生已经做过了简单的处理,还请你们带回去吧。”一旁侍立的药童说话了。
卫永昌:“先生这是何意?”
“我们家先生有三个不医。”药童开始掰着手指细数,“第一,作奸犯科者不医,第二,轻身重财折不医……”
“她人很好,没有做过坏事……”如果将他画成一条大黄狗不算是坏事,那她应该没有做过坏人,卫永昌在心里苦笑。
“第三不医嘛,就是,”药童正色道,“姓卫的不医!”
卫永昌沉吟:“小童,你可知道这话轻易说不得?”
“你何必去压一个孩子,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我教他去说的。”神医面无惧色,袖子一甩,“送客!我知道阁下必定不凡,若是怀恨在心,尽管差人上门来教训我!我在这里候着便是。”
卫永昌不知道这老先生跟“卫”有什么过节,但智伯瑶的伤势在那里摆着,容不得半丝的犹豫。
“先生误会了,我与这姑娘并无半点关系,这姑娘与卫家毫无关系。”卫永昌咬咬牙,说出这样一番话。
“人是你的家奴送过来的,你说这话,当我老头是傻不成?”
卫永昌咬牙:“是我误伤这位姑娘,神医你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罔顾了一条姓名。”
“救人,倒也不是不可以,”神医说,“只是有个条件,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我。”
“什么条件?”卫永昌心急,“您尽管开口。”
“我要你的心头热血。”神医抓了抓自己的胡须,让药童捧出一杯茶,“喝了这杯茶,我便救他。”
卫永昌顾不得许多,抓过杯子就要仰头一饮而尽。
药童按住他的手:“这药效力很强,喝下去,会使人折寿。可要考虑清楚。”
“不错,喝下去之后,血脉倒行逆施,这才能逼得出心头热血,只是至于你能不能挺得过去,这件事还要看你的造化。”神医捻着胡须说道。
巫怀慕站了出来,半跪:“主子不可!”
卫永昌也犹豫了,杯中不知是何物,看去隐隐有血浪翻滚。
“她只不过与你萍水相逢,你当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神医问,“听说阁下最忌在京都可是甚为活跃,若是折损了身子骨,别说皇位了,就算是保住这条小命也难。”
“主子,智姑娘这病还未深入骨髓,就算现在动身进城,也绝对没有问题,还请主子三思!”巫怀慕誓死劝慰。
“砰”的一声,茶杯碎了。
卫永昌一口饮尽那杯中茶水,竟是连把茶杯放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腹内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如同十把钢刀穿入心腹来回搅动。
耳边是巫怀慕的尖叫“主子!”
“你可有后悔?”
“为何要悔?”
“因为你可能命不久矣。”
“那全是我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干……”卫永昌倒地,地面是那样冰凉,他想他的智伯瑶,前几日也是这般孤独无助躺倒在地上吧,原本她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可自从遇见他,她的笑容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明媚,而她也因为他遭受了许多无妄之灾,他带给她的苦痛已经够多了……
“若是她醒来了,便放她走吧,叫她再也不要回来……”
“便算作,是我负了她……”